安静又昏暗的氛围,最能调动起人们的紧张情绪,江遂站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宫殿中,稳定好心神以后,他才转动目光,打量起宫殿的摆设来。
承明宫还是那个承明宫,但去掉了那些纸醉金迷、骄奢淫逸的装饰,老皇帝在时,承明宫到处都充满了金钱的味道,墙上挂的不是名家山河图,而是一个又一个让人看了就忍不住脸红的春宫仕女,大臣们来找老皇帝议事,十回有九回,他都是衣衫不整、脚步虚浮的走出来,身上还有一股腥臭味。
曾经的承明宫是江遂最讨厌的地方,可建筑又没有错,人家好好的立在皇宫数百年了,断断续续接待了十几位帝王,以后,还会接待更多。
卫峋把承明宫的所有东西都换了,大到家具,小到摆件,连地砖都翘起重铺了一遍,可以说,如今除了墙面还是原装,其他的都已经改版了。
把那些东西都换掉以后,承明宫就像是一座全新的宫殿,深沉、威严、肃穆,而细节之处,还有点淡淡的温馨。
就像卫峋这个人一样。
江遂在主殿晃了一圈,然后抬起脚步,往偏殿走去。
主殿没有人,也没点灯,偏殿就好多了,有人经过,两侧烛火摇曳起来,卫峋坐在正中的圆桌边上,正在看一本册子。
江遂走到距离他两米远的地方,然后停了下来。
好好的突然搬到承明宫来,而且这宫殿里诡异的一个宫人都没有,怎么看,怎么像是别有用意。
江遂安静地站着,等待卫峋给他揭晓答案。
面色如常的在册子上写下一句话,然后,卫峋抬起头来,对江遂勾了勾唇,“阿遂回来的好快,看过江追了?”
江遂观察了一会儿他的神情,什么都没看出来,默了默,他从善如流的走过去,在卫峋身边坐下,“嗯,看过了,他过得挺好,这段时间也不回王府了,就在将军府住下了。”
卫峋听了,点点头,“如此也好,江追是你的弟弟,他和顾将军住在一起,有顾将军照拂,你也能放心一些。”
江遂勾唇笑笑,算是认同。
卫峋望着他,“见过江追,阿遂在宫外应该就没有牵挂的事了吧?”
江遂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是,他还是嗯了一声,“近期没有了。”
卫峋扯起嘴角,“那便好,来,阿遂你看看这个。”
卫峋把自己刚写完的册子递给江遂,江遂低下头,展开册子,发现这不是普通的书册,而是一封草拟诏书。
正式的诏书需要由大臣抄写在圣旨上,但是之前的草拟,都是卫峋亲自构思写下的。
诏书无外乎三种,国家出大事了,朝廷出大事了,或者陛下本人出大事了。
……
大事不一定是坏事,就像江遂手上的这封诏书,他看了半天,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应该露出什么表情来。
这封诏书与他有关,写的是,摄政王多年劳心劳力,为朝廷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和精力,如今精力不济,身体留下病根,实在无法再为社稷做贡献,陛下感念他这些年的功劳,决定将他接进宫里,任命御医为他医治,什么时候病好,什么时候让他离开。至于他的封号,还会为他保留,不过,给他留下的就剩一个封号了,他的工作、其他职位,全都被收回,按规矩分给了另外几位有能力的大人。
江遂都能想象到,这封诏书要是发出去,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朝臣一定会认为他是被卫峋借着养病之由关押了起来,权力被架空,本人被软禁,在朝廷叱咤风云整整七年的摄政王,终于被雄起的陛下打倒了。
……
把诏书从头到尾完完整整的看了一遍,江遂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将诏书放在桌子上,江遂问他:“陛下给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卫峋的声音很淡定,“不是阿遂说自己累了吗?朕考虑过了,是朕没有注意到阿遂的心情,每个人志向不一样,阿遂喜爱的东西不在朝堂,朕不该阻止,应该理解。如今朕已经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好皇帝,不再事事都需要请教阿遂,那么,阿遂自然就可以退居后方,歇上一歇了。”
江遂耐心听他说完,然后用食指轻轻敲了敲诏书,“我问的不是这个。”
“治病,不治好就不能出去,这是什么意思?”
卫峋沉默一瞬,静静的看着他,“字面意思。”
江遂与他对视,两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就这样对峙了一会儿,卫峋最先败下阵来,他躲开了江遂的视线,垂眸说道:“阿遂身体没病,但心病了。你说你不想做摄政王,朕答应你,这世上不是只有摄政王这一种活法,不论你想做什么,朕都会支持你、陪伴你,但你要先把你想做的事情想出来,朕才会让你出去,不然,朕总会担心,是不是你又开始计划着逃跑了。”
没有目标的人生就像是无根的浮萍,飘到哪里就算哪里,居无定所,让人无端感到荒凉。
卫峋不明白为什么做摄政王,会让江遂感到那么痛苦,那么压抑,但既然他不高兴,卫峋就不会让他再做了,可是,他总要想出除了摄政王,自己还想做什么吧。
人活一世,总要有个奔头,心定了,身体才会跟着安定下来,到那时候,即使卫峋不关着他,他也不会想着往外跑了。
他说完了,江遂无声的笑了笑,问道:“若我想了很久之后,还是觉得离开皇宫,归隐山林是我想要的呢?”
卫峋抬起眼:“那你就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