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乾一愣。
方明珏垂眼道:“你离宫至今,已八十三日。”说完,却不见萧乾答声,搂着萧乾脖颈的手臂不由松了下来,唇角也绷紧了,道:“一时情难自禁,这般小女儿情态……”
“唉……”萧乾忽然重重叹了口气,大脑袋一股脑往被子里一塞,使劲儿往方明珏怀里拱,拉着他的手去摸自己的胸口,含含糊糊道,“都割给你,都割给你……”
方明珏被他大猫似的举动逗笑了,唇一抿,将他推起来,两人笑着贴了贴脸,一个拉上被子躺回去,一个利落地穿上衣裳,跳窗离开。
这一夜的放纵快活便如偷来的一般,等天光乍现,便得四散而逃。两人都清醒得很,胡话说完了,恣意的潇洒挥霍净了,该得如何,还是要如何。
萧乾眷恋地回望了一眼那扇被他亲手关好的窗子,身形极快地避开巡逻的侍卫,翻墙离开了。
他心知肚明,方明珏的御驾亲征是实打实的精心筹谋,而他的百里纵马,则都是他任性抢来的,多不得一刻耽搁。战场瞬息万变,现在的南越军还离不得他。
萧乾赶在城门刚开的时候溜出了城,城外留了马,出城便是快马加鞭,往回赶。
一路朝露伴尘霜,掠湿了萧乾的发鬓,隐约擦白。
从清晨奔至夜幕,终于是又赶了回去,还没到营地,萧乾就看见一队人马在山脚下等着,火把燃着,如夜色里飘摇的星火。
高衡遥遥地呼喝了一声,少年兴高采烈的。
萧乾到了近前,一拍高衡的肩,“哟,能起身没几日,就坐不住了?”
高衡笑嘻嘻,看着萧乾眼睛发亮。萧乾见怪不怪,拍拍他,便跟孙长逸边打马往前走,边说话。
以前萧乾的身份还没暴露前,这帮人看萧乾虽然也算是敬佩他的本事,好奇他的神秘,但别的都谈不上。但现下一经戳破,萧乾可算是收获了一大批对他崇拜不已的小弟。毕竟这些在萧乾死后仍留下的人,本来就是萧大将军的迷弟。
而关于萧乾身份暴露的事,经过这么久也已调查清楚。
其实颜知秋当初的怀疑只不过是佐证罢了,真正的缘由还是霖铃的出卖。霖铃虽未猜出萧乾身份,但却阴差阳错,将萧乾随手练的没来得及烧毁的字送到了朱昆手上。
朱昆早有怀疑,却隐忍不发,直到颜知秋身死,这根线终于得到了印证。
顾宴得知自己帮了倒忙,歉疚不已,但这等事,谁又能说得准?
“前方来了消息,”孙长逸道,“朱昆已经到了晋军中。”
萧乾脸上笼着浓重倦色,眉眼却神采奕奕,“来得快,也未必不是好事。”
孙长逸看他一眼,低声道:“依照朱昆的性情,势必要拿下天密关。天密关经之前一役,还未修缮完毕,难以再扛一遭,就算有皇上带来的五万大军,也很难保下。”
毕竟朱昆也不是一个人赤手空拳来的。大晋在兵力上,确实优胜于南越。
萧乾沉默了片刻,道:“弃天密关,退守百义城。”他这句话说完,不等孙长逸开口,又道,“我之前让你送出去的那封信,何时送走的?”
孙长逸张了张嘴,一腔话语咽回去,道:“这两日晋军封锁不严,前日夜里我命人分三路送出去了,不出意外,今晨便到了。”
萧乾笑了:“好啊,这回请朱昆玩个大的。以往沙盘阵演,都是我让着他,他莫不是还真以为自己有几分用兵打仗的才干?可醒醒吧。”
孙长逸有点无言,他怎么记得萧乾和朱昆从小到大的沙盘阵演,赢的都是萧乾?想着,还有些同情朱昆了。
仿佛从一认识小萝卜丁一样的萧乾开始,朱昆就一直处处被压一头。一个皇子,哪怕当时再不受宠,却竟然不如一个将军家的孩子在老皇帝面前讨得喜欢,这可是奇耻大辱。也就是朱昆从小心机深,一副温良恭俭让的形象,忍得滴水不漏。
后来十岁出头的萧乾被送出京城,到了战场,朱昆以为自己可算苦尽甘来,喘了口气,再不用活在别人家的孩子的阴影下了,却不想,没几年萧乾在战场上的威名又传了回来。他不仅要压下一腔嫉恨,还要假惺惺哥俩好地去拉拢这位少年将军。
可不容易等到登基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却还要依仗萧乾平天下,定四方。朱昆一直在忍,一直在等,直到四方平定,直到他在民间的书册上看见一句话——
时人不知圣上岁庚,却常念将军诞辰。
杀机早有,此时难耐。
每每回想起萧乾震惊愤恨地看着他,唇角淌下一缕又一缕黑血的场景时,朱昆向来平静的心便激动得难以自持。他终于将这个名字从头顶抹除掉了,恨不能仰天长啸,下旨普天同庆。
但这才过了多久,这个名字的主人,又回来了。他是厉鬼,来找他索命的。
朱昆从睡梦里惊醒,猛地睁开双眼,脊背紧绷了一瞬,又悄无声息地松缓下来。他平静地抬手抹了下额头,一手的冷汗。
账外已亮了,他翻身起来,屏风外的小太监听见动静,进来伺候。门外候着些时候的几位主将也得了召见,鱼贯而入。
朱昆坐在桌边,就着小菜喝一碗白粥。
他昨日来到军中,虽少时练武,但到底荒废太久,身子骨连日折腾,有点挨不住,便早早歇了,没来得及见这些人。如今打眼一看,见这几人神色各不相同,怯怯者,桀骜者,默然者,谄媚者,一眼便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