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沉默了半炷香的工夫,奉御哆嗦着后退几步,拜倒在地,叩首道:“恭喜殿下。”
裴英娘睁大眼睛,“嗯?恭喜我什么?”
李旦嘴角微微勾起,笑了笑。
可以和她说了。
※
甘露台的气氛霎时变得热闹喜气起来。
宫婢内侍们精神抖擞,领了赏赐之后,更是喜笑颜开,走路都带风。
裴英娘呆坐在食案前,一脸不可置信,奉御刚才说的话她一句都没听清楚,脑袋里嗡嗡嗡嗡响个不停。
李旦把她扶进内室,筷子送到她手里,看她还呆呆的,轻笑一声,“要不要我喂你吃?”
裴英娘打了个激灵,端起自己的碗,滚烫的羊肉粥散发出阵阵热气,温度透过薄薄的瓷碗,手指慢慢暖和起来。
她喜欢孩子,每个孩子都该得到温柔呵护,但是她好像还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心理准备……
李旦眼神示意房里的宫婢们退出去,揽住裴英娘的肩膀,抬起她的下巴,眼眸清亮,“不高兴?”
裴英娘心乱如麻,好在这乱并不影响心底的期盼和喜悦,她放下粥碗,倚着李旦的胸膛,老实说,“阿兄,我有点怕。”
“不怕。”李旦拍拍她的脑袋,“阿兄在这儿。”
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安慰,没有别的话,但裴英娘却觉得恐惧忐忑都被慢慢抚平了。
她抬起头,“阿兄,你高兴吗?”
李旦低头看着她,“很高兴。”
裴英娘柳眉挑起,他明明很镇定嘛!完全看不出初为人父的欣喜若狂。
心不在焉吃完羊肉粥,半夏捧着一碗药羹掀帘踏进侧间,奉御留了一副药方,她刚才亲自去小厨房熬药,药熬好了,她没让其他人碰,径直送到侧间来。
裴英娘在李旦的监督下,皱眉喝完整碗药羹。
她以为自己是害怕的那一个,很快发现,李旦似乎比她还紧张。
每隔半个时辰,他就走到她身边,摸摸她的额头,问她冷不冷,晕不晕,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肚子疼不疼。
她一一耐心答了,一眨眼的工夫,李旦又来问她。
夜里就寝,李旦一定要等她先睡着,怕自己睡觉时碰到她的肚子,他一整晚保持同一个姿势入睡,连手肘蜷起的角度都不会变。
有一晚裴英娘半夜醒来,听到李旦对着她的肚子说话。他表情严肃,俨然把她腹中的胎儿当成学童,一句一句严格要求,否则他以后会惩罚云云……诸如此类的话。
她噗嗤一声笑了,在她眼里,阿兄什么都懂,无所不能,然而他也是头一回当父亲,和她一样,没有经验。
床帐里光线昏暗,李旦轻咳一声,摸摸她的脸颊和额头,“是不是饿了?”
听说女子怀孕之后胃口会变大,他总怕她饿着。
裴英娘在枕上摇摇头,“做了个梦。”
李旦抱紧她,轻声道:“还早,接着睡吧。”
她低低嗯一声,闭上眼睛。
※
转眼到了除夕,又是一年辞旧迎新的时候。
坊间爆竹声声,钟鼓齐鸣,老百姓们成群结队外出游玩,黄发垂髫,男女老幼,戴着面具,踏歌起舞,驱赶晦气,迎接新年。
皇城里外,不分贵贱,俱都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之中。
当夜宫中大宴。
广场上燃着巨大的篝火,傩戏表演肃穆庄重。
往年在长安时,庆祝活动盛大隆重,女皇为了显示武周和李唐的不同,命人以通天浮屠、明堂、应天门、端门为中轴线,沿路架设篝火,火光冲天,一直烧到宫城外,城中的老百姓们汇聚至天津桥、端门一带,围着篝火手舞足蹈,歌颂女皇的政绩。
酒酣耳热之际,李旦和李令月隔着翩翩起舞的胡姬对望一眼。
李令月起身离席,稽首道:“阿娘,您日理万机,儿不能为您解忧,心感惭愧,只能为您排演一场歌舞,还望能博阿娘一笑。”
女皇淡淡一笑,“准。”
羊仙姿拍拍手,傩戏演完了,胡姬们恭敬退下。
李令月走到前殿台阶上,做了个开始的手势。
沉闷的鼓声轰然响起,数十个身姿矫健的年轻少年郎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踏进铺设毡毯的前殿。
这些少年郎个个面色白皙,剑眉星目,高大孔武,俊秀无双,头戴玉冠,身穿白色圆领春衫,随着鼓声赤足起舞,舞姿刚劲豪迈,极富感染力。
力与美的完美融合。
宴席上的大臣们呆若木鸡。
女皇双眼微眯,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英姿勃发的少年郎们。
裴英娘捧着紫铜手炉,杏眼睁得大大的,看得目不转睛。
她知道这些少年郎是李令月进献给女皇的男宠,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欣赏美男,几十个白皙美貌、身高腿长的男人一起跳舞,画面实在是太赏心悦目了!
传说中的张家兄弟尤为出众,张昌宗俊朗,张易之儒雅,兄弟俩站的地方不怎么起眼,但女皇明显对他们最感兴趣。
李旦眉心轻拧,“很好看?”
裴英娘心不在焉答一声,“对,很好看。”
李旦被她气笑了,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扭头看着自己,“好看也不许看。”
裴英娘低叹一声,“好吧,阿兄最好看,看你也不错。”
李旦轻轻敲一下她的额头,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把他和男宠相提并论。
裴英娘暗暗白他一眼,捂着脑袋躲开。
李旦环顾一周,大臣们有的面带忧虑,连连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