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欢低垂眼帘,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早已经凉了。
“‘三山一水白,汀鹤影成单。人识浮藻意,竹篁歌里来。’这只是诗的上半首。里面有陆鹤影的名字,第一幅,是独独送给她的。后来,被龙二看到了,非要商夏一视同仁,不能单单只送给一个人,他这才不得不画了后面两幅。一幅给了我,一幅,现在在千鸿一派。我把我的这幅画给了师妹,她走的时候,也便一并带走了。所以这画,远远不是一个定情信物——这么简单。”
“这些事情,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花嶙?”
顾镇晔叹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沉默一会儿,顾庄主才继续说,“如今我们剩下的这几个,人在江湖,皆是身不由己。我为了他,不惜跟龙无钺反目成仇,我们几个,再也没有可能像当年一样一起笑闹,彼此之间毫无戒备,无忧无虑。我为他做的,他到底有多少,是看进眼里了的呢?”
转角处有脚步声渐远,两人直到那脚步声完全消失,才又开口说话。
“李公子,多谢了。”
李承欢摆摆手,说:“他是自己要来听的,我没帮什么忙。”
霍无双走了,花嶙和顾镇晔和好了,李承欢最后一次站到山崖上,眺望陵山万里林海。南方的冬天就这样名不副实地过去了,二百五十年的春天,来了。
第118章 初阳
中洲大地二百五十年的初春,当年节的余韵还在这座富饶的京城大地上回荡的时候,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遥远的天空尚还有两三颗微弱的星子无力地闪烁着,这迷蒙天色之下,一架并不华贵的马车静悄悄地停在京城南城门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城头上守夜还没换班的小兵还在打盹,砸吧砸吧嘴做着年节时和家人团聚,一家人大大小小围成一桌吃喷香大白米饭的美梦,嘴角的涎水不经意间已经淌湿了胸前的短巾。虽说已经是春天,但天儿似乎还没有回暖的迹象,小兵歪戴着帽子,把□□抱在怀里,靠在墙根儿下蜷缩着身子。
“喂!还睡什么睡!起来!快起来!”
被人拿脚踢醒,小兵连忙从墙根儿爬起来,慌慌张张把帽子扶正,又吸溜着擦了擦口水。他的同僚们也是睡眼惺忪地彼此望望,有扒着城墙往下看的,见城门前一辆马车停在下面,不禁纷纷议论起来。
“谁这么不长眼啊?还没到开城门的时辰呢!”
“统领叫开的,这来的可不是个一般的人物……”
如此牢骚两句,然而马车里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不一般的人物,他们始终无法知道,因为马车里的人从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只有吊着两只脚坐在车头的马车夫,一副吊儿郎当样儿。进城之后,马车就沿着大道行进,径往北而去了。
车轱辘声渐停,一直到南宫门前,何小玩才出声把李承欢叫醒。清晨的南宫门前并没有什么人,守夜当值的宫廷守卫刚刚开始换防,各人皆静默,行走间只有盔甲和兵器嘁嘁喳喳的响声。
李承欢走下车来,就见宫门外一女子华服而立,翘首望着这边。他走到女子身边,任她给自己披上一件厚得夸张的大氅,说:“难为你这么早在这儿等我,其实大可不必的……”
王武帼替他理好衣裳,两人相携往里走。她说:“是皇上叫我来接你的。”
李承欢默默地点点头,王武帼继续说:“你一回来,想必最想见到的,就是太子。”
萧和现在已经是太子了,李承欢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若真要找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因为和儿了。这座京城,其实已无他所牵挂之事,也无他可留恋之人……至于萧乾——他不去想这个。唯一确定的是,只有和儿,他仍然放心不下。
“太子仍然住在东宫。你走之后,皇上让他进太学念书。太子小小年纪就已经表现出过人的聪慧,他和夫子们的好几次精妙对答,甚至在京城的百姓间广为传颂。人人都说,以后若是太子即位,一定会是一个不输他父皇的圣君明主。”
“他本来就是个聪明的孩子。”李承欢说。听到这些话,他比谁都高兴。然而顿一顿之后,他又说:“但我……却宁愿他离那个位置越远越好。”
王武帼偏过头,微微讶异地看看他。李承欢近乎自嘲般地一笑,没有解释。这些话,他也就只能对这个挚友说一说了。
萧和当不当太子,不是他能够决定的;即不即位当皇帝,更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他只是存有一点儿私心。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一生所要承受的责任太重,夏景帝所走过的路,他不想和儿去重复。
“可是皇上,只有太子一个皇子。”王武帼问他,“承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承欢随她停下脚步,举目四望,这座皇宫,依然和他离开之前一样陌生。空空荡荡的,无所依靠。
他摇摇头,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该想什么。”
王武帼握住他的手臂,问“难道,你不想皇上从此以后只有你一个?不想跟他相守一辈子?”
李承欢看到挚友严肃紧张的面容,反倒是轻松地笑了。他说:“一辈子?一辈子太长了,我怎么敢奢望……”
王武帼恨铁不成钢似的:“那你这次为什么还要回来?既然已经离开了,又回来干什么?”
李承欢沉默着,没有答话。王武帼最终叹口气:“唉,算了!你刚回来,我不该跟你说这个。在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