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巧,在刚换乘下一班地铁时偏偏遇上了故障,被卡在漆黑一片的隧道里,整条线路都陷入了瘫痪。致歉的广播历时被车厢内烦躁和焦急的情绪湮没。易杨却在那连成一片的吵杂声中偷得了片刻的宁静。他甚至不争气地希望,时间就这样静止,就让他永远在通向绝望的路上,又因着不可抗力而永远无法到达。
这短暂的静止中,他的记忆偷偷摸摸地背着意识翻阅着那些与谢锦天的曾经。每一段记忆都跟随着一段内心独白,伤感的、无望的、卑微的,点点滴滴,淅淅沥沥地落在眼里,洞穿了心口。什么贯胸国,其实说的是他自己,他剜下了心,双手捧着给了谢锦天,却被他随意丢弃。自此,他或能因祸得福地成为感情中的常胜将军,因着失心而不觉疼痛,因着无情而不知喜怒。
迟迟赶到酒店大厅时,工作人员正在拆迎宾的背景板,只剩了幅一人高的展架,迎面放大着谢锦天的面容。那是易杨熟悉的标准化的微笑,遮住下半截的脸面,那眼中全无笑意。
而他的身边,是笑得温婉的夏雪。
易杨几乎不敢对上她的眼,他终究没能将她从这不幸的泥潭里拉出来。
厚重的门后已然响起了婚礼进行曲熟悉的音调,易杨走到那沉重的门前站了好一会儿,路过的侍者却误会了他的犹豫,殷勤地替他开了半扇边门。
易杨不得不接受好意,侧身闪了进去。好在一片昏暗中唯一的亮光便来自台上,他拥有足够的庇护来寻找属于他的座位。
空着的座位并不多,不一会儿易杨便找到了那个隐在立柱后的所在。真是讽刺,他帮着谢锦天求婚时也是这般藏着掖着,如今依旧要隐在这无关痛痒的一隅,做推动剧情的无名小卒。
然而他还是把这样的安排想得太简单了。直到落座易杨才发现,这位置正对着一块独立的led屏,那上面循环播放着新郎新娘从小到大的照片。
还真是用心良苦。
易杨苦笑了一下,即便只看一角,他也能知道那照片上谢锦天是什么表情站在什么场景下,下一秒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这些烂熟于心的情节,夹在书页里,躲在记忆中,像循环的悲伤的曲调,令他辗转难眠,却又无法停歇。
那曲调如今也盘桓在他脑中,对抗着台上浪漫的音乐与郑重其事的宣誓。两个可爱的小花童正摇摇摆摆地将戒指送到新人手中。
生老病死,不离不弃。古今中外,都逃不过这几句。无论是指环还是红线,都代表着终其一生的圈禁与捆绑,婚姻的本质不外乎如此,只是曾经的心甘情愿,在岁月的洗礼中,又有多少能安如磐石、始终如一?或貌合神离,或形同陌路,又何尝不是婚姻的真容?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忽的,掌声雷动,易杨这才意识到台上的新人正深情拥吻。
在一片起哄的喧闹中,他静静坐着,旁观着这佳偶天成的赏心悦目。心虽是麻木的,可他知道他终究会痛的——在发现那刻画了心魔的亭子被夷为平地的时候,在读到某句他引用过的话而合上书落荒而逃的时候,在丢弃他的旧物却又奔下楼狼狈地捡回来的时候,在一旦发现对方身上有他的影子便断然结束感情的时候……
谢锦天根本无需绞尽脑汁地惩罚他、折磨他,他早已为自己的痴心妄想埋下了不得善终的伏笔。可夏雪却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在谢锦天终于得偿所愿以后,易杨也曾和樊逸舟一同试图解救夏雪,可却发现他们一旦出现在夏雪的视野中,她便会生出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惧,伴随着胸闷气喘的症状,遭受窒息的痛苦。这样的场景,易杨并不陌生,谢锦天竟是如当初对待他那般,如法炮制地对夏雪也下了“诅咒”,且吃过一次亏的谢锦天可说是严防死守,他更换了夏雪的手机,时时刻刻陪伴在她身旁,不会他们任何接近的机会。
夏雪是他的人质,也是他最后的砝码。
就在此时,led屏忽地一暗,音乐也随之戛然而止,只有那显得尤为刺眼的聚光灯仍旧对准台上相拥着的新人。
司仪匆忙下台找人沟通,底下的宾客不知怎么回事,纷纷议论起来。恰在此时,那led屏又突兀地亮了起来,像恐怖片里拔了电源却仍旧开机的电视,开始播放一段无声的影像。
谢锦天站在门口迎宾,文质彬彬地微笑,八面玲珑地寒暄。然而他的目光却极少落在身旁的美艳动人的新娘身上,常常是蜻蜓点水地一掠,便又跃入人群中一番寻觅。
他也很难说清为何会如此期待易杨的道来,报复的滋味他早已尝到,可却还不够,就像沙漠里渴了许久的人舌尖触到了一滴甘露,那席卷而来的叫嚣的欲求几乎将他的理智淹没。
他对这种欺凌上了瘾。
易杨越是含垢忍辱,他越是要步步紧逼,如饥似渴地压榨着、吮吸着独属于他的痛苦。这般的一意孤行,已背离了当初催眠的初衷,可他却无法自拔。或许正因为他们都是不幸家庭孕育出的有着共同特质的产物,才会令他如此在意易杨的背叛。可以说,易杨就如同一面镜,映照出他内心鲜为人知的孤独与软弱。他亲近他,是为了视而不见,他疏远他,是为了看不真切。
而如今,他却想要打碎他,好似这般就能让不堪回首的部分一笔勾销。
这般等到临近吉时,化妆师都已将夏雪拉进去换衣服了,谢锦天却仍旧寻了个借口站在迎宾台前。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