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雨以后,元子攸便侧头安睡,他的呼吸深沉而均匀,似是睡得很香甜。尔朱荣却是安睡不能也辗转不得,一闭上眼,今日之事便历历重现——
话说那时尔朱荣走进大帐以后,便见郭罗刹、叱列杀鬼二人分别用手擒住元子攸的臂膀两侧,用膝盖压着他的躯干,将其整个反压在地上。元子攸则像砧板上的鲤鱼,无力地扭动、无力的挣扎、无力的哭泣,而此刻他身着的无上衮冕却不断提醒着世人,他仍是大魏皇帝。
“郭罗刹、叱列杀鬼,你二人退下吧。”
“是!”
二人即已出账,元子攸却仍埋首躺于地上,纹丝不动,犹如死尸。
“陛下受惊了。”眼睁睁看着元子攸这般狼狈堕落,尔朱荣心中虽五味杂陈,言辞却依然掷地有声,“奸佞即除,请陛下移驾河桥,安心修养。”眼见元子攸仍毫无反应,尔朱荣便又缓缓说道,“陛下,快起来吧。地上凉。”
此时时约四更,蝉鸣清风,月皎星凉。
元子攸醒来,揉了揉惺忪睡眼,瞥了眼呼吸深沉的尔朱荣,嘴角不禁浮现一丝复杂凉笑。起身掀开被衾,元子攸方要垂足下榻,下身便袭来好一阵撕裂疼痛,咬紧牙关站起身,又被身后那人拉住了手腕。
“去哪里?”他问道。回首只见尔朱荣星眸灼灼,竟未夹带任何睡意。
“回营。”垂着双眼,柔软睫毛随着眼皮慵懒眨动,元子攸淡淡笑着,竟一脸轻松惬意,“爱卿,你再多睡一会吧。”他的声音低沉、磁性、温柔,如同一阵暖风,熏人醉心。
从容燃烧,从容殆尽。
话毕,尔朱荣终不发一言。元子攸则以之为默许,便下榻穿衣,整装完毕后,他又环顾四周,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子攸,你……”
“现在该叫陛下了。”元子攸冷冷打断道。
“好。”一声长吁,尔朱荣便缓缓吐气道,“陛、下。”说着,尔朱荣已从元子攸身后行至他面前,身上只裹着一层薄薄被衾。
“什么事?”
“陛下穿胡服,模样好极了。”尔朱荣笑着,从被子里伸出手掌,将马鞭示于元子攸道,“陛下刚才可是在找这个?”
“嗯。”元子攸刚想接过它,尔朱荣却倏而单膝跪地、抱拳颔首,毅然坚定地说道,“臣恳请陛下,将此物赐予下臣。”
元子攸不语。
尔朱荣亦不言。
良久,方才听得元子攸轻笑一声,语气充溢着妥协,“爱卿若是中意,朕当然不会吝啬。”
“谢陛下!”抬首起身,他便又挂起招牌微笑,轻浮不羁、无心无尤。尔朱荣光顾着将那马鞭抛掷把玩,却不曾察觉身上被衾已下滑至跨间。烛火摇曳,昏黄朦胧,再一次伫目凝望着那久经驰骋、千锤百炼而成的矫健线条,元子攸不禁目眩神迷,直到烈火焚心、灼痛噬肺,他才勉强挪开了视线。
不!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马鞭啊马鞭。”尔朱荣突然自语道,“你若地下有知,不知是何种心情?”说罢,便直直对上元子攸的视线,眼底带着挑衅,嘴角带着戏谑,此情此景,恰如初逢。
“爱卿,你想说什么?”
“鲜卑语啊。”尔朱荣笑道,“陛下是鲜卑人,但却不会说鲜卑语,他若泉下有知,想必铁定会恼羞成怒吧?”
“呵……”出他意料,元子攸竟释然一笑,嘴边泛起浅浅梨涡。而那双眼眸所浮现的凌凌异彩,更是他前所未见。
“我想他会很骄傲。”撇开尔朱荣,元子攸举步向门,他的声调虽是软糯,步伐却分外坚定。“爱卿猜对了一点,这确实不是朕的东西……但爱卿又猜错了一点。”
“什么?”,“到底是什么?”,“陛下?”尔朱荣不停追问着,元子攸却不复话语。直至账门口,元子攸才回眸答道,“它的前主人……是我大魏高祖,孝文皇帝。”
又是那般顾盼凌厉,掠人心扉,摄人魂魄。
“陛下!”再回首,但见尔朱荣已然敛容收色,正气凛凛。“晋阳。”尔朱荣一字一顿道,“迁都晋阳吧。”
第十一章,兄弟
四月十四,河阴之变后的第一天,清晨。
“迁都?”贺拔岳挑着眉毛,“大王,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该不会又是一时兴起吧?”高欢接道。
“才不是!”扫视着这几位亲信,尔朱荣煞有其事地说道,“我总是要回晋阳的,把至尊一个人搁在洛阳,我可不放心。”
尔朱荣的脾性大家都心知肚明,正当众人低头思索着该如何劝阻他之时,元天穆却冷不丁地抛出一句话道,“大王是忌惮洛人怨尤载道,所以不敢入洛吧?”
此言一出,众人竟不约而同面面相觑。
“阿干,你!”剑眉一蹙,尔朱荣亦是尴尬不已,只见他挥挥手,故作镇定道,“你们都先退下!”
于是,帐内便仅剩他二人。
尔朱荣起身携起座下高足胡床,快步走向元天穆,展开胡床将他按于之上,自己则盘腿坐地,将脑袋搁于元天穆的膝盖上,仰首问道,“哥哥,气还没消么?”
元天穆却挪开视线,咬唇说道,“属下岂敢对大王生气?”
“那你看我!”掰过元天穆的脑袋,只见尔朱荣竟微微娇嗔道,“阿干你前一阵子还发誓说要一辈子效忠我呢!如今竟看也不看我!难不成是……要食言了?”
竭我所能,生死相随。
“你……你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