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高兴了?”佛狸披风一甩,靠着崔浩盘腿坐下,斜斜往着他的脸庞,“你生气了。”
“不知所谓。”
佛狸抽出崔浩手中的毛笔搁到一边,“我整日与赫连家的人厮混,你生气了吧?”
“哦,原来那是赫连昌?”崔浩望着佛狸,“虽然摸样是够俊俏,但成不了气候的东西,你爱留就留吧,我能生什么气。”
“你要能陪我骑马射猎,替我繁衍后代,兴许我也不需要他们。”说着,佛狸便端起碗浅浅喝了一口,“嗯,好喝。你趁热喝了吧。”
也确实饥肠辘辘了,崔浩拿起托盘边上搁着的调羹,一勺一勺喝起来。
佛狸望着崔浩小心翼翼的样子,眼角垂下微笑。“汉人就是不同啊,吃东西都要一小口一小口的。”说着,他伸展开双腿环住崔浩,从腰带解下一支胡笳,自顾自吹了起来。
胡歌一首,先是婉转悠扬,娓娓动听,后又是激情澎湃,荡气回肠。
“遥看孟津河,杨柳郁婆娑……”崔浩转过身来,带下四余尺长的青丝合唱道,“我是虏家儿,不解汉儿歌。”
“还说不闹脾气,”佛狸绕起崔浩的发梢,轻轻卷在手指上,将胡笳递过去说道,“即是虏家儿,吹一曲胡笳来听听。”
崔浩接了过来,便吹起了当年刘琨所作的《胡笳五弄》。
同样一支芦苇管制作而成的胡笳,在拓跋焘手中演绎出了侃侃浩荡,在崔浩手中却演绎出了绵绵忧伤。崔浩眉头紧蹙,柔荑纤指在胡笳管上此起彼伏,神情忘我,道出一曲让人肝肠寸断的寒月悲笳。
曲半,佛狸眼皮沉沉坠下,手指也有气无力的滑落下去。曲终,佛狸眉头紧蹙眼眶红润,浓密的睫毛里夹杂着暗暗悲怆。
“葛之覃兮,维叶萋萋……”拓跋焘强压着喉咙,歌中夹杂着微微颤抖,“言告师氏,言告言归。”
曲罢,又是一阵静默无言,只听得窗外蛙声一片。
第12章,崔浩、崔浩(下)
北魏有一项惨绝人寰的传统——母死子贵。拓跋焘被拟立为太子的那一刻,也就是他母亲杜密的死期。佛狸还记得那一天,身为汉家女的母亲身着传统的高腰襦裙,头戴皓月明珠,朱唇红点,对镜黄花。
“娘今日打扮的那么漂亮,是要去哪里?娘昨天还说过,今天要看佛狸儿骑马射雕。”
杜密整好拓跋焘的衣襟,“我的佛狸儿已经是大男子汉了。”她又轻轻掸走佛狸头发上的灰尘,笑着唱道,“葛之覃兮,维叶萋萋,言告师氏,言告言归。”
“娘,你是要回娘家吗?”
“佛狸儿,以后若是想念我了,就大声唱起这首歌吧。”杜密转身离开,任凭佛狸如何叫喊,都不愿回头。
直到被正式立为太子监国以后,佛狸才从拓跋嗣漫不经心的口吻中得知,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
什么是死亡?
同年,他提议要亲自带军深入漠北袭击柔然残部,他期望能从人们口中穷凶极恶、杀人如麻的柔然人里寻找到答案。
崔浩望着半晌不出声的拓跋焘,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
“我开始杀人,不断地杀人。”拓跋焘倚在墙边,缓缓道出思绪,“鲜血染红了草原,望着遍野横尸,脑里回想气他们临死前的哀嚎、乞求和辱骂,我大声得唱起了那首歌,然后我开始后悔。”
为何畏惧死亡?
“她一定很失望,她的儿子并不是什么男子汉,只是人们口中嗜血残暴的佛狸。”拓跋焘把崔浩在压□,一手支撑起上半身,“但没过多久,我又开始杀人,紧接着忏悔。毫无意义,却周而复始。”
崔浩却突然笑了开来。
“很好笑?”拓跋焘贴上他的嘴唇。
崔浩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紫色眼眸,仿佛可以窥探到潜在他果断杀伐之下的敏感脆弱,解开佛狸的衣襟,崔浩抚摸着他身上累累斑驳,新伤夹杂沉疴,在硬朗的线条上犹如山岳连绵。
“下次出征,不要再那般冲锋陷阵了。”
“为什么?”佛狸轻咬崔浩的下唇,“大丈夫不惧死亡。”
“可我却怕失去你啊。”崔浩的声音轻到连他自己都听不到。须臾间,红晕烧满了崔浩脸颊,烧上的眼眶。
望着崔浩一汪明眸善睐,忽然间豁然开朗。
当日母亲并非漠视自己呼喊,而是不愿回头让拓跋焘看到自己泪眼婆娑,让他太早尝到生离死别的滋味。可她却不曾料想,从小孤来独往的佛狸远比想象的更成熟。
以往任凭他如何冷眼审度,都无法找到的开辟心中的混沌的利斧,今日近在咫尺。
利益驱使与暴力征服以外,人与人还能用什么来维系?
“是爱吗?”拓跋焘似有似无的问道。
“你说什么?”崔浩把头深深埋进拓跋焘的怀中,“不过,算是吧。”
我不怕死亡,只怕我死之后,你该何去何从?
拓跋焘忽然笑了,笑的跟孩子一样。
崔浩从从未见佛狸有过如斯笑容,犹如三月里的春光般温暖和煦。
第13章,崔浩的chū_yè
“笑什么,”崔浩忍不住刮了刮拓跋焘的鼻子,“傻兮兮。”
“没有……”拓跋焘垂头,似是带着羞赧在崔浩脖间落下吻痕,而后握住崔浩手腕,扑闪着眼眸说道,“我在想,待会我可能会弄疼你。”
“其实你根本还是不会吧?”崔浩望着拓跋焘,“不如改天让我来教教你?”
“你等下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