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又到处晃悠了一通,最后拐进了裁缝铺子。
铺子里仍然只有裁缝一个人,靠坐在一堆锦绣华服之间,手里攥着那身惹眼的,举世无双的红嫁衣。
苏愉进门后他眼皮都没掀一下,就自顾自的又开始说了事。
“这铺子冷清久了,他们开始的时候也觉得新鲜,后来一个个都嫌烦了,也是,冥府从来都不缺新的故事,那边厢夫妻劳燕分飞,这边又有谁投湖相殉,谁还乐意搭理我这老头……我只是不想忘罢了……”
苏愉微皱了下眉,他突然很想问他一句,相思百年,累不累?
裁缝却像是知道他心思一般,仍旧是不抬头地继续道:“五百年呵……滴水可以穿石,铁杵也会磨成绣针……足够把什么都磨没了,足够把所有的心力都耗尽了……怎么不累?”
他那双枯树枝似的手一遍一遍抚摸着那套嫁衣,宛如在轻抚他深爱女子如花的面容般浓情又小心翼翼。
浑浊的双眼却像是干涸了的泉眼,再不能泛起半点涟漪。
“可是累又如何?我不想忘,我能忘么?……我怎么能忘了她……她啊,”裁缝终于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苏愉,“她是世间最美的女人,花朝节里最妍丽的花儿见了她都要没了颜色。”
“有人说她是祸水,如今想来,不管她是琼楼女仙,还是倾国女妖,我都爱她,今世如此,来生如此,永不会变。”
苏愉撇了撇嘴,有些嘲讽的笑笑:“是么?”
凡尘俗世会有这般不顾一切的的深情?
苏愉自诩也是个俗人,所以他不信,何况来生的事,谁也做不得主。
苏愉说小楼没人情味,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王八羔子没心没肺到一定境界了的。
人情味……?唉唉,都是鬼么,狗屁的人情味。
现今人世人情淡泊,还能奢望知透世事的鬼有什么“人情味”?
“我来拿衣裳。”
“公子可否帮老朽一个忙?”
两个人却是同时开口的。
老裁缝尴尬的咳了咳,慢腾腾地起身去取了衣裳来给他。
苏愉看了下衣服,一脸疑惑的问:“怎么有两套?”末了又补上一句:“我可没多的钱付账。”
“啊……”裁缝摸摸鼻子,“横竖这铺子是不能再开下去了,额外赠送的。”
“诶?”
见苏愉还是一脸不解,他又笑笑说:“没有时间了。”
他的期限,五百年。到期了。
“你刚要我帮什么来的?”苏愉抬抬眼皮:“这赠品也不能白要……我说,你给赠品不就是因为有求于我么?”商人不会做亏本买卖,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样。
“啊……这……”裁缝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写满欢喜,“那真是麻烦公子了。”
苏愉笑笑:“有多麻烦?”
“这……”裁缝尴尬的吱吱唔唔地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才好。
“得了,”苏愉在铺子里又转了一圈,“老爷子,你的事我要能帮上的自然会帮,虽然我也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不过你这赠品要再有些就更好了。”
这话说的倒是坦白,老裁缝颇无奈的叹了口气:“这铺子里成衣是没了……”恍惚间又记起什么似的,住了口,然后回身到身后那一排柜子里翻翻捡捡了好一阵儿,才翻出来一身月牙白绸子的卷云袖长衫:“倒是忘了,还有一身衣裳……先前也不知是哪个客人订做的,很久了,也不见人来取,都到这时候了怕是也不可能来取了,公子要不嫌弃就……呃,只是,这身衣裳公子你似乎……”
那身衣服苏愉是穿不上的。
不过他瞧了瞧,比对几下发现给小楼的话倒是正合适。
虽然那死小鬼臭屁自以为是没人性又拽的跟二百五似的还总是阴惨惨地鬼笑……
不过,也还算是个好搭档。
看他那么可怜穷的成天就那么一两件难看到家的白衣服穿来穿去的……啧,想到这儿,苏愉眉头一挑:“这身衣服我要了!”
那口气那神态搞得好像是他爽快的砸大款把那衣服标下来一般——跟个土大款暴发户一个德行。
事实却是……喂,那根本就是变相索要吧靠?!
也就苏愉这王八蛋才做的来这种事儿。
老裁缝拜托他的事并不麻烦,反正苏愉近来也没什么事,闲的发慌,发挥一个雷锋精神打发打发时间倒也还不错。
五百年啊,他要不干脆寻死算了?
于是苏愉带着那三套衣服,还有老裁缝当成宝贝的那身红嫁衣回了那栋破落屋子,小楼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苏愉觉得有些不大舒坦,却又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便没多加理会,到后院的水井那打了桶水,胡乱浇了一通就换上新衣服神清气爽的带着那身红嫁衣出了门。
还别说,人靠衣妆,鬼也是一个道理,苏愉稍稍这么一收拾整个人看起来不知道精神了多少倍,光彩照人……啊呸!这丫是个衣冠qín_shòu才对吧?
总之不是啥好东西。
三斜巷·何复之
苏愉这人吧,你说不清楚他怎么样,这王八蛋玩双面人玩的炉火纯青,死了之后更是玩的出神入化登峰造极——丫简直可以升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