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都皱眉,没有表示。
谢源略微有些愧疚。他觉得这地方突然南风大盛,必然有他和陆铭的缘故。计都面色苍白,但是貌相十分清秀,一双眼虽然不长,瞳子也不大,但极有韵味。谢源在极少时候,可以隔着他长长的刘海,对上那一双眼,然后就会想起“美目盼兮”这四个字。因为眼黑眼白栩栩分明,纵是严肃到阴鸷,也挡不住那清润的神彩。眼贵在有神,这样意图掩饰又如何也掩不住的气质,很合他的清冷。
阿昭这样懒散又漫不经心的家伙,突然看到另一个世界的计都,刻板,寡言,成日夹着账本对着算卦,对自己的魅力毫不所知。
会动心也难免。
谢源轻轻一笑。计都狐疑地看他一眼:“陆公子很特别。”
“嗯?”
计都指指脑子。
谢源低叹:“深有同感。”
“他对数的感觉,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样。”
谢源挂在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什么意思?”
“世上的确会有这种人但是……很少。陆公子不适合放在账房里,应该适合去做更加……”计都打了个手势,不知该如何说,只退到一边替他撩开厚厚的蜡白青花布染。陆铭的话音就蒸腾着暖暖的白气传了过来:“十三万七千二百八十一两六毫七分,还要再比么?”
“要比什么?”
陆铭坐在满地算卦和账簿中,听到那人慵懒带着茶香的清朗声音,急忙转头。却望见只着月白单衫的人,伸手就握了他的手腕将他扯近:“怎么穿这么少?”
谢源接收到几个老师傅闪烁的眼神,没有随他坐下,只微微一用力,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啊,一大早就一直泡在账房。”谢源牵着他的手走出账房,“听计都说。”
“我怎么了?”陆铭不乐意地看看计都,又看看谢源,“他们算得慢,还老是出错,说我做什么?”
计都也不避讳:“不是他们算得慢,是陆公子太快。”
随后便冷冰冰地数落:算盘还拨不会,就老是和几个老师傅对嘴,说他们哪里出错,还总是想着与他人比较,忙没帮上,倒是拖累。
“他们的确算错了。”陆铭微微仰起头,“每一次重算都是我赢!”
计都瞥了眼谢源,谢源亦是苦笑,对他微微一颔首,拉了陆铭往屋里走。
“你也觉得我错了么?”陆铭瞪圆了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我用人的时候,第一不是看才具,是看忠心,还看谦心。这几位都是坛中的老人,计都一个年轻人,这几日要连日连夜督工已是不易,你却总是挑老先生们的刺。账目不是光算就行了,他们的经验比你多几十年,就算是算错也由不得你说。”谢源撩起下摆跳过一堆未来得及扫除的雪,这本来是陆铭的工作。“小鹿,来,我们下棋。”
陆铭想甩开他的手,又舍不得,只臭着脸跟他进门:“不,我不会。”
“我教你。”
“我不要。”
谢源摆开三百三六一目纹枰,想了想,又换做一张二百二十五目的白瓷古棋盘,“不是围棋,是五子棋。白子或是黑子,不论纵横,取齐五子便是赢。”
“那么简单?”陆铭狐疑。
“试试?”谢源摆上一颗黑子,袖着手等他。
两个人一直下到月升日落。前来观战的嘤嘤瞌睡得直接在他们床上梦了周公。倒不是说两人有多高的兴致,主要是陆铭下得很慢,非常慢,他们到晚上都没有下完三局。谢源也不催他,他不保证催了有用。陆铭看上去太专心,握着白子全神贯注,时而闭目时而念念有词,放下的时候那子都滚烫滚烫的,搞得他都不敢打搅,只觉得好像这时候吵他,他说不准就要走火入魔。
谢源没有赢过,一盘都没有。
又是一局之后,谢源厌烦地把棋盘一推。黑子白子雨跳珠似地落在陆铭怀里、周围,他隔着棋盘贼笑起来。
“笑什么?”谢源哼了一声,“比长考算什么本事。快棋敢么?”
“你脑筋这么多,长考还下不过我啊?”陆铭取笑。
两人的说话声惊了睡着的嘤嘤,嘤嘤翻身说了几句梦话,谢源无奈地把她抱回她自己房里。陆铭则将月娘准备的晚膳拿去热了热。深更半夜,两人挤在床上,摆了一张小几填肚子。
“为什么下得那么慢?棋路都差不多不是么?”谢源把不要吃的鸡皮很顺手地放陆铭碗里,陆铭看也不看呼啦呼啦全拨进嘴里,谢源又要怒,“吃那么快干嘛,又没人催你……饭粒掉床上了!”陆铭拣了饭粒抛进嘴里,跳下床趿拉着木屐,蹬蹬蹬跑去倒座间盛饭,等吃饱了,才老老实实说,“其实你从走到第四步开始,赢面就降到九成以下了。”
谢源心说这算什么逞强话,赢就是赢,输就是输,还“赢面就降到九成以下”,要不要那么邪乎。但是陆铭歪着头,大眼睛晶亮晶亮的,他想不信都难。
“为什么?”
陆铭伸手穿过他的长发,揽了他的肩搂在怀里,让他把脑袋搁在自己的肩头:“因为每一步,我都是选对我最有利的路在走。”
谢源弹跳起来,“谁不是啊!”
陆铭很为难地抓抓头:“唉,我觉得你在下的时候,一般都只看得到四步,最远就是五步,不会再多了,而且你都只看得到最快赢的局面,你的行路有些甚至假定我会失手。这太冒险了。”
“我去,不就是个五子棋么我还得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