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都顺着他的话头:“钱多了,钱就不值钱,物价飞涨。钱少了,物价跌得不方便划价。但是要算整个封丘值钱几何,这样根本不够,还得要……”他掏出怀里的账本和一支细羊毫,放在嘴边呵了呵气,然后在扉页上飞快地写着什么,借着庭中那一点稀薄的光。一绺发垂到他的眼前,簌簌的写字声暴露了他冷静的面具。
他飞快地搁笔,看谢源的眼神已大不同,“谢左使,你……”
“不是我的功劳。”谢源拎起酒坛灌了一口,“这全是因为有叔夜。收税也好,货币也好,都是因为有叔夜。他是西域的皇帝。”
计都额角猛地一跳,隐有薄怒:“天下只有一个天子。”
“他是。”谢源眼风一锐,“我只不过钻了个孔子,做他有权做,应该做,却没有做的事情。他要钱,我可以把整个昆仑隅折成黄金送给他,就是不知道,他够不够。”
说到最后,谢源脸上分明落寞。
他不知道他跟姬叔夜之间算什么。他想把他重重甩开,但是谢左使烙在身体里的一切都在指责他的自私。
谢左使用一切显然和不显然告诉他,他和叔夜才是一对。
而他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个飞来横祸。
……也是。
若是谢左使曾经醒过,纵有再多爱恨情缠,却看不到枕边那张熟悉的脸,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陆铭,会如何作想。谢源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但是他又该如何?他也想要自由和爱人的权力。
两个人睡着,却有三颗心在床上。
这样的日子……
他不知道该如何决断。
谢源,是他唯一唯一不想亏负的人,他欠他何其多……
因为他明白,他们之中必定要死一个。
死得孤单。
死得无能为力。
死得只有另一人知道。
……
谢源迎风痛饮,被辛辣催出了眼泪。
他颤抖着伸手,抚上了自己黑而柔顺的长发,久久才平复过来。
“谢左使?”计都站起来,拍了拍蓝布青衫上的雪,“还有什么吩咐么?”
谢源摇头:“计都。”
计都抬起头来。
“你很聪明,我很喜欢你。”谢源随手把酒坛抛了下去。“你要小心。”
庭院里,窗牖中,月娘的身影一滞,匆匆忙忙开门扫洒。
谢源凑近,盯着近在咫尺的漠然双眼,“我对我喜欢的人,总是会特别在意,他们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会倾我所能告诉他们。所以如果下次,你再套我的话……”
他敛目,眼光对着月娘洒扫的酒坛。
计都只抿唇不语。
眼前的人影突然一闪,计都抬头,看到两个披着厚重大氅的人影交叠着,避到了房檐处,大氅下飘起飞扬的衣角。
谢源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地大骂熊孩子。
身量刚成形的少年一蹲身,向他的双脚扫去,谢源吓得跳起来,正巧向他的怀抱自投罗网。陆铭面色不悦地伸手横过他的膝弯,把他打横抱起:“聊完了么?”
计都退了一步,低下头。
少年不高兴一歪头:“现在他归我了。”说话间,凌空衣袂翻飞,两人闪进了主屋中。
是故当第二天计都在主屋里对谢源道“他很快”的时候,谢源想也不想便接口:“嗯,他是比较快,年纪小嘛……”
说完两人同时一愣,碰上彼此尴尬的眼神。
谢源干咳:“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们不是在讲一回事。”计都难得叹了口大气,“还请左使大人让陆公子不要再进出账房。”
“哦?”谢源苦笑,“他怎么闯祸了?”
计都为难地沉默半晌:“他太快。”
八十六、我去我居然嫁了个理科生
谢源比了个眼色,跟在他后面出了屋。今日早上听风楼的消息来了,老宋是一箱子一箱子往他房里般卷宗,是故谢源一直没有出过屋。
“你的襟口别了什么?很别致,比以前扣到脖子底下要好得多。”谢源微微一侧头。计都回身,哦了一声,没有再说的意思。
“我记得没错的话,这是我去黄金城的时候带回来的。”谢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阿昭送与你的?”
计都脸色更冷。
谢源无奈:“若是他失了分寸,你告诉我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