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不甘寂寞地流连过周楚泽的蝴蝶骨,几乎叹息着道:“反正你想要知道的,总还有太多了。”
第6章 雪中行(六)
周楚泽需要知道的的确还有太多了,笑忘生同父亲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天下第一剑客会成为缚龙峰峰主?叶逐尘既然是谪谷中人,又为何是笑忘生的徒弟,加入了魔教?
如今的周楚泽不仅学会了试探,还学会了怀疑。
他绝不相信当初叶逐尘易容进周府足足大半年,只是为了保住他一条命——过去的周府牵扯到的利益太多,从武林盟到朝堂,叶逐尘想得到什么?又究竟知道了多少?
他大可以问,叶逐尘多半会作答,条件很简单,只要周楚泽配合治疗和调理。
调理到何时才算好了?
那把无情剑依然插在床榻前。
叶逐尘说:“等你能拔起这柄剑,我就下山。”
神兵认主,并非谁都可以驾驭。
一个月后,周楚泽夜半惊醒,在一片黑暗中,看见剑身兀自泛起冷光,心中一横,伸手去碰,还未触及,便被剑气所伤,吐了好大一口血。
叶逐尘听到动静,跳下床,衣衫不整地跑过来,见状气得直接沉下了脸,咬牙切齿地给周楚泽喂药,上了少年的床榻,将人抱在怀中照看。
“你急什么?再过两个月拔剑也不迟。”
他说的那么心疼,好像待他以真心。
周楚泽默然无语,自从确定叶逐尘就是洛晨之后,他一开口,便是有事要问,除此之外,几乎不与叶逐尘说一个多余的字。
叶逐尘无声苦笑,喂水吃药,以内力为他调理气息,最后用白虎毯将人裹了个严严实实。暗忖为仆半年,还真当成了奴才的命。
山中日子平静。
笑忘生每天前往山涧垂钓,周楚泽每天呆在小楼内养伤。
忙上忙下的只有一个叶逐尘,采药煎药施针准备药浴不提,还要烹制一日三餐。周楚泽体弱,吃的是药膳,要另外做一份,准备更是精细。除此之外,他还兴致颇佳地跟着笑忘生学习酿酒,一日下来得不了闲,从来不练功。
自从回到了缚龙峰,叶逐尘就换下了一身白衣,变成了什么颜色都穿,唯独不穿白衣。虽是每天忙碌,连砍柴都要亲力亲为,然而他如今毫不掩藏自己的风采和武功,做起粗活来,竟都有一种贵公子般的惬意。
多高明的易容和乔装手段,周楚泽想,他哪里像当初那个洛晨?
转眼又是半个月。
身体稍稍康复,可以下楼行走的周楚泽,又一次出手试图去触碰无情剑。
这一次他的指尖刚刚碰到了剑柄,旋即被一股强力所震回,急退三步,倒是没有当场吐血,只是血气翻涌之下,仍有一丝鲜血自唇角流了下来。
他身体的一切变化都逃不出叶逐尘的眼睛,当大夫的气恼:“你这样折腾自己,反而会令我更晚离开,不是吗?”
周楚泽抿着唇,冷冷地看着他,仍是不说话。
叶逐尘气煞,只能重新琢磨接下来的调理方法。
笑忘生得知后,颇为讶然:“你对待这位师弟,当真是情深意重。”
叶逐尘淡淡道:“师尊的吩咐,我从小到大哪次不从?不过怜他是位美人,于是多加爱护罢了。”
笑忘生道:“你不怕他恨你?”
叶逐尘反问:“我待他当真不错,却换来深仇大恨,是有点不甘心……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又有谁值得我害怕?”
笑忘生看了他半晌,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叹道:“逐尘,守住本心,世上将无人能桎梏你。”
这话倒算是过来人的经验。
他若是守住了自己的一颗心,哪里还会困守在这缚龙峰?
也不知道叶逐尘明不明白此中深意,他只是拖着调子,笑说:“徒儿谨遵师尊教诲。”
一个月后,立春在即,在叶逐尘当牛做马地伺候之下,周楚泽的身体果然有了不小的起色,行动自如,略有精力,面色虽仍是苍白,但隐隐可见一丝少年的生气与活力。
叶逐尘把了脉,很满意:“再过半个月,差不多就能好了。”
他只满意了两个时辰——当天晚上,周楚泽拔出了无情剑。
天下第一剑桀骜不驯,甫一触碰,几乎就震麻了周楚泽的一条胳膊。
叶逐尘推门而入时,只见周楚泽跪在地上,一手死死地握住剑柄,另一只手却已经强行握住了剑身。
宝剑锋利,周楚泽左手鲜血狂流,银亮的精钢上立刻覆盖了一道道狰狞血迹——触目惊心。
叶逐尘皱着眉,却没有伸手阻止。
无情剑天生嗜血,鲜血横流之后,竟然很快停止了颤动,似乎被周楚泽的血给驯服了。
而此时周楚泽脑中只剩下了一丝清明,唯一一个念头便是要拔出这把剑。他强撑着一口气,慢慢地站了起来,膝下一软,到底没有跌倒,用完好的右手缓缓将剑拔出。
染血的无情剑更为锐利。
剑光清亮,周楚泽举剑,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却仍是竭力用剑尖指向了抱臂旁观的叶逐尘。
他有时真恨不得,一剑结果了这个人的命。
就像此人曾经对父亲做过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