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寓所的门,他居然连门也顾不上关便直奔进里,钥匙还留在匙孔里,一直在摇晃不停。
我的心里一刹那间突然涌现一股极度的不安预感,象是嗅到某些事情即将发生的气味。毫无预警地,我想起那个少年。
长长的走廊尽头,是浴室。我不自觉放轻脚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控制呼吸,是不想让和也发现自己,还是出于其他原因。
什么也想不到,距离浴室越近,我的脑袋就被空白占据更多一点。完全无法思考。我只能顺从内心强烈的意愿一步一步向浴室靠近。
时钟的声音,滴答滴答在响。那幅《t》,还有我与和也一起去买的另一幅爱德华作品——《卡尔约翰的黄昏》,就挂在我手指按上的墙壁上,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浓烈惨淡。宛如暗喻的线索。
我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这一次浴室的门并没有关上,只是虚掩着。我完全忘记之前一直告诫自己要信任和也的事情,带着窥探的心,我悄悄站在门外,朝门缝里窥视。
又再听见那种语速缓慢的语言,说话的人显然无法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思,夹杂着低泣的声音,回荡在空空的浴室里。我看见和也的背影,站在洗手台前,止不住的颤抖。我还没来得及推开门冲进去,去好好问问和也到底怎么了。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少年,为什么三番四次来找和也,为什么总是要和也一个劲地安慰他。手已经扶在门把之上,在浴室那面巨大的镜子前面,我瞥见和也独自泪流满面的模样,嘴里喃喃重复着一句话,那种听不懂的语言。
不是做梦。黄昏时候,逢魔时刻。和也站在浴室巨大的镜子前几近抽搐地哭泣,我清楚看见镜子里的,并不是和也,而是一个满脸哀伤欲绝的少年,嘴里反复说着同一句话,他们说的是同一句话。他们不是两个人,是一个人。
少年是谁,和也是谁,他们为之哭泣的又是什么?又是谁在流眼泪?
我看见的,只有空荡荡的浴室里,和也一个人。
第一次觉得语言是一种完全无用的东西,它根本不足以表达我的惊慌与恐惧。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将我彻底淹没,完全灭顶。
第六章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回到家里,恍惚地换衣服,换拖鞋,我把钥匙放回一向摆放杂物的小篮子里,然后去洗脸。把头埋进盛满清水的洗手池里,屏住呼吸,看着细小的气泡一个接一个从我眼前浮现,破裂。胸腔象埋伏了一枚定时炸弹,随时会出人意料地爆炸。我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根本无法呼吸也无法思考任何问题。
拔掉洗手池的塞子,看着水在我眼前急速流逝,以一种不断收缩的旋涡姿态,流入下水道里。
旋涡,又是旋涡,我感觉自己目前便是身处一个巨大回旋的旋涡之中。谜,一个接一个,如同不断浮现的水泡,接连不断。
等到水流光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头痛欲裂,才一抬头,镜子里的自己便迎面扑来。我的声音被困在喉咙里,踉跄后退,眼睛直直望住镜中的自己。
人对着自己的镜像,是不是也会象我这样,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如同冰凉从脊背一路蔓延,直至四肢五骸。然后开始怀疑究竟镜子里的那个人是真正的我,还是镜子外的那个人是自己。
我身处在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慌之中,脑海里闪过和也在镜子里的模样。
那个哭泣的少年,不是我熟悉的龟梨和也。我甚至觉得我根本不认识他,完全未曾与之相识过。明明只是一个人,却有着两张截然不同的脸。不对,脸是一模一样的,但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人。
我的记忆开始变得混乱不堪,有奇形怪状的光影如同快镜头掠过脑海,飞速旋转。
那时的我,似乎有点明白和也究竟在做些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我没有办法呆在家里,只要看到镜子就会不由自主心生恐惧,我的心里已经在试图将遇见和也以来的事情,那些曾经在某个时点令我心生疑惑的线索,一个一个连接,我很想看看连出来以后究竟是怎样惊人的图象。不过,我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愚蠢的想法。
我不能这样做,我不愿意对和也做任何不善意的猜测。在矛盾之中无法自拔的我,在接到经纪人让我去录音室的电话后,决定暂时,暂时用工作来麻醉自己。做一个称职的当红明星,而不是自己饰演的又一个侦探。
帮我作曲的是来自美国一位非常有名的意裔作曲家。经纪人对我终于肯配合为自己的新单曲花点心思,而不是一味沉浸在美貌女友的温柔乡里的行为,显然非常满意。一直以来,他都不知道我喜欢的其实是一个奇怪的男人。我喜欢这次的曲子,很轻快舒服的旋律,让我情不自禁想起与和也一起共度的美好时光。脑海里又再不可遏止地浮现和也微笑的脸,非常温柔的笑容,一如所有看着自己爱人的男人一样。
我向作曲家伸出手,用英语表达我的欢迎,没想到他却出乎意料用一种根本没听过的语言和我说话,不必照镜子,我也相信当时的自己脸色一定苍白得吓人。
经纪人在一旁紧张地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因为我一直忘记礼貌皱着眉头紧紧盯住那位外国人的脸。我根本无法在这种情况下还保持我的礼貌。
我终于知道和也对着镜子里的少年说的是哪一国的语言。我还清楚记得里面一个反复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