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臣不会害自己的……”
“真是蛇蝎心肠!沛国公与朕宴饮后暴毙,朝中会掀起怎样的波澜!”至尊狠狠拂袖。
我连忙示意他稍安勿躁,“至尊安心,近些年,臣已然着手将手中之事交下去,便是臣不在朝中,也不会有事。”
但至尊却听不进去我讲话,只是道:“此毒来自海里,又与朕和霍公都有深仇大怨……五郎!是五郎的人!”
“至尊……”
“霍公仁慈,朕也有心放他一马,祸不及家人,仅诛杀几个首逆。却不想倒是给自己埋下这么大的祸患!唐国忠,去给朕找名册来!朕倒要看看,是谁这样大胆!”
“至尊!”我忍不住高声道,“如今臣只有三日好活的,却也不想报仇。只是臣还有几件事放心不下,至尊若是不嫌臣啰嗦,臣还想再细细嘱咐一遍。”
其实看着至尊的神色,他不是很愿意听。
诚如他所说,他今年也行过冠礼,也不是个没主意没决断之人,还有什么是需要我嘱咐的呢?只是大约真的觉得我死到临头了,却还有些于心不忍,终究还是道:“霍公请讲,朕……洗耳恭听。”
我后退几步,向他行了个大礼,三跪九叩,一样不少。期间至尊想扶我,却被我闪开,仍旧坚持着行完礼,才道:“若臣不在了,请至尊善待旭轮,善待拙荆。”
“这个自然,旭轮是朕看着得用才提拔起来的。若今后只要不是谋逆之罪,朕都会网开一面的。”
“请至尊……善待齐王。”我低声道:“至尊与齐王自小一起长大,齐王是怎样的性子,至尊自然清楚,臣也不必多言。”
“阿兄一向谨小慎微又老实,小时候便总是让着朕,这些年更是帮着朕做了不少事,朕也相信齐王兄不会做出糊涂事,这个也不劳霍公记挂。”
“最后一事。”我深吸一口气道:“请至尊赐臣纸笔。”
至尊有些不解,“霍公想写什么?”
“和离书,给拙荆的。”
“不可!”至尊高呼一声,觉察自己有些失态,才放低声音道:“旭轮才入仕,多少双眼睛盯着!霍公三日后……在霍公离世后又闹出父母和离之事,却让他如何自处?”
我低头想了一回,笑道:“臣……几乎从未替旭轮打算过,也不差这一次了。臣相信旭轮能干,会自行处置的。只是臣也从不曾替拙荆考虑,此番……且替她做好安排吧。”
娉婷嫁与我二十余年,从来争吵多过温情。从最初到现在,我都很确定,其实娉婷并不是很了解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我喜欢什么、厌恶什么,而她喜欢上的,可以说是年少的我,却更可以说,那是她心底一个对未来夫君的幻想与憧憬,却阴差阳错地被她安到了我身上。年少冲动,却酿就了这么些年的悲剧,此时能戛然而止,也是好的。
良久之后,至尊才长叹一声,“罢了……此乃霍公家事,朕不插手。只是若日后朝中有人说旭轮半句不是,朕一定不轻饶他。”
“多谢至尊。”我再次叩首到底。
“霍公……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了。”
至尊很是诧异,“没有了?霍公莫忘了,这毒……”
我笑着打断道:“至尊先前说得对,至尊一向聪颖能干,一直是臣放心不下,白思虑了许多不必要之事。如今臣不插手了。相信至尊一定能查明真相,还臣一个公道。”
又是良久无言,我听见外头更漏响了,才忆起我其实已经进宫许久。
一辈子感觉过起来很长,但其实原原本本事无巨细地与人道来,也不过一夜还不到。
我这一生,细细一想,似乎是个笑话,对不住朋友,对不住师父,对不住爱人、对不住妻子,对不起子嗣,对不起妾室,竟是白白活了一遭。只是我也不后悔,至少想起我效忠过的两位君王,想起大郦,我问心无愧。
“至尊,天色不早了,明日还有早朝,也该歇息了。臣告退。”我平静地行礼。
至尊却道:“都这个时辰了,朕也睡不着。坊市门早就闭了,霍公也出不去,不如就在宫里歇一夜。”
“臣出门之时,旭轮便十分担忧,若是一夜不归,只怕他也心下不安。”我笑道,“臣虽然岁数大了,但好在身手没丢,坊市门才多高?当年臣可是翻了宫墙进宫来报信的。”
至尊闻言也忍俊不禁,“既然霍公去意已决,朕也不便强留。朕这便让唐国忠送送霍公。”
“谢至尊美意,就不劳烦唐公公了,臣还想在宫里走一走,再看看太极宫,再登楼望一望长安城。望陛下允准。”
至尊微微侧了脸,半边脸隐没在阴影里,也不叫人看出神情,最终只是摆了摆手,淡淡地道:“准。”
我忽然觉得有种夙愿已了的轻松,忍不住微微一笑,再次行了个大礼,“臣霍徵……拜别至尊。”然后,也不管至尊是何反应,径自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太极宫还笼罩在微薄的夜色中,但天色却在悄悄发亮了。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