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个午后,她乌青着眼底送上迟来的贺礼,我笑她的攒心梅花络打得太大,她浅笑着同我说:“头一回穿珠打络子,手生,自然要慢些。”
我喉头腥甜,竟然要生生呕出血来。
外头的丫鬟催了几回,不记得我是如何走到喜堂的,只觉得满目的红,红得触目惊心。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令我作呕,想要狠狠地撕扯,踩踏,踩进最卑贱的泥土里。
喜庆的喇叭刺得人耳膜生疼,新太太穿着熟悉的喜服跨进了门,恍惚中我瞧见对面三太太脸上真心实意的笑容,不清明的脑海中便似抓了一块浮木,静静地漂,将所有的被忽略的都波纹都荡了起来。
惊蛰时节她特意叫我留下帮她收拣,叹着气同我说起苏慕和五太太的过往。
苏慕寿辰前她亲亲热热地上门来瞧我,问我几时去给苏慕祝寿。
偷听到五太太对苏慕说:“昨日三太太同我说你在雪里站了一夜。”
从空荡寂静的慕棠阁出来,扶夏同我说:“三太太喊我去描开春的花样,丫头们也不知哪里去了,怠慢了太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茶盖声玲玲作响,将我缓慢又清晰的回想拉回,我怔怔地低头,新太太将茶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在向我敬茶,也不知举了多久,僵硬的手臂微微抖着,我正想伸手,屋外却踏进来一个修长的人影。
青色的衣袍带着淡淡的海棠香,微微躬身,素手探过来,优雅又妥帖地托过薄胎青花瓷。
干净圆润的指头将茶盏递到我面前,无名指有一个温润喑哑的银戒,衬得纤长的指头灵犀剔透,似玉雕一般玲珑好看。
我抬头,对上苏慕笑嘻嘻的脸和无焦距的眼,她轻声唤我:“五娘。”
她对着六太太喊五娘。
耳边有一个很久以前的,不疯魔不成活的戏子日日清晨在唱。
恨只恨,说谎的僧和俗,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
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
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
哪里有,八千四万弥陀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