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未发。
然而连呼吸都是熟稔至极的。
方眠心里轰的一声,几个念头惊雷一样炸开——她早就该知道!
那价值连城的药、梦里似幻似真的人影、沿途妥帖至极的照料……她如今落魄至极,除了隋戬,世上不会有第二个这样待她的人!
可方眠不想被他看见落魄艰辛的人,除了隋戬,世上也没有第二个。
他偏要把这一点体面都毁掉。
方眠想知道他脸上是什么神情,也想知道自己如今究竟是如何狼狈,偏偏什么都看不见,咬牙一把扯下蒙眼的布条,眼前人影昏蒙,这才想起自己依旧是半个瞎子,不禁狠狠揉了揉眼睛,“若我不戳破,你打算骗我到什么时候?”
他没有回答,只用力掰开她的手腕,“别揉。”
这声音一落地,方眠不知怎的,立刻气极了,拧手去挣,弄得手腕生疼,“当日我说得明明白白,你有庙堂江山,可……可你总是要我当这个罪人!”
隋戬慢条斯理地说话,由着她乱动,“当日说明白什么了?我大约是失忆,全不记得,只记得有人怀着我的孩子,还要瞒着我到东海去,当我不会动气么?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这退位的圣旨也下了,储君也立了,正是君无戏言驷马难追。”
上元金歌锦绣无双
方眠怔了一下,脑中莫名划过某个元日清晨的景象——那日也是这般天寒地冻,天地间游荡着浩然冬风。陈国尚黑,隋戬穿了严整深衣,立在苍天之下带众臣参拜。那时她在角落里站着,低垂着头,心里却冒出一句话:“他才是最好的君王。”
他就是最好的君王,可他不要了。
那一身铮然铁骨太重,他抛下的一生陡然压在肩上,她担不动。
方眠有些茫然地想了一会。她不知道自己的样子,隋戬却看在眼中,脸色略微苍白,却蒙着一层孕妇特有的珠玉光泽,嘴唇被咬得泛红,诱人遐想的浆果。
她大约素性要强,这次真被吓着了,神色有些呆,过了半晌,终于低下尖巧的下巴,声音发涩,“不吵了,怎么办?……你不能回去么?”
“不能了。”
方眠轻嗯了一声,又思忖了一会,声音越发低了,“可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行。就算、就算真生得下这个孩子,我这眼睛也麻烦得很,你跟我在一起,将来会有许多不如意……”
“那不是不如意。我知道。”
“嗯。”
两人都不再说话,直到方眠眼皮打架,隋戬方道:“睡罢。”
她小声说:“你真的不能回去么?”
隋戬也不应声,将她裹了被子向里一推,自在榻边躺了,“不能。睡罢,明日上元节总要过。”
过了一阵,她又说:“……让我再想想。”
他道:“想什么?我虽不是为你肚子里那个来的,但那终究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轮不到你答应。”
她总觉得他冷然的目光就打在她背上,真正如芒刺在背,这才发觉隋戬大约也在生气,连忙翻身躺了回去,不敢再说。
她这一觉睡得忐忑,心里七上八下,不断胡乱做梦,及至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阿玉正将早点端上来,见她醒了,讪笑道:“姑娘。”话音里透着心虚。
方眠慢慢坐起来,揉揉眼睛,依旧看不见。“没事。我知道他的手段,你没有办法。”
阿玉嗯了一声,过一会,又道:“姑娘,这话不该由我说,可一个女人带孩子,总是十分艰难的。”
方眠眯眼笑了一下,“我不会。”
阿玉点头道:“姑娘的确与平常女子不同。可我看那位公子待姑娘也很好,姑娘为什么不肯?”
方眠道:“他原本前程似锦。如今一时情热,天翻地覆都慷慨拱手,可毕竟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他会怪我,即便他不怪我,我也会怪自己。”
“可这样的事,求的不就是心甘情愿?一时的心甘情愿便已举世难寻了,何必为难自己呢?”
方眠几乎被她绕进去,心下有些乱,下地穿鞋,胡乱说道:“他有家室,刚生了两个孩子。我怪他,所以不肯。”
阿玉终于没话说了,有些哑然。方眠也不理会,摸了碗筷吃了几口,便摸索着下楼去。有人托了她的手腕,力道和温度都熟悉,她不问都知是谁。
隋戬的手指在她唇侧擦了一下,“邋遢。”
方眠想回嘴,却生生忍住。只听他又道:“自从有了你,朕何曾有过别的女人,又是哪来的孩子?”
方眠小声道:“我怎么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