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叔走近三公子,道:“公子,刑部包温包大人求见。”
三公子稍一点头,对吕大师说道:“大师,还是先封盘吧。”
“不行,不认输不许走。”
“这棋我未必会输。”
“还嘴硬。那就接着下啊。”
“何必如此执著于谁胜谁负呢?包大人来访,我总要尽一下地主之谊。”
“想走也行,先把投降状写好。”
三公子道:“堂堂七尺男儿,可杀不可辱。写投降状一事,万万不可。”
宁心儿道:“曹小三,投降状你都写过多少回了。这里有谁对你不是知根知底,你演戏给谁看?”
三公子道:“好啊,你个小丫头,帮着外人来羞辱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宁心儿一昂头,凶道:“你想怎样?”
三公子知道自己惹不起,示弱地一笑,叹道:“也罢,笔墨伺候,我也正好施展书法。”
吕大师有备而来,早将笔墨纸砚奉上。三公子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对方无赖,是以惜败。不服不服,重来重来。
吕大师抗议道:“全写错了。”一把将纸夺过,道:“我念,你写,”又道:“今日与吕大师手谈一局,惨遭屠龙,全军皆没。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棋子何辜,受此灾祸?吕大师棋艺通神,在下五体投地,望尘莫及之至也。”
三公子倒也听话,吕大师怎么说,他便怎么写,写毕,签名画押。
吕大师宝贝般地把投降状收起。
三公子道:“大师,方才写废掉的那张纸,还望见还。”
吕大师道:“公子何必如此小气,公子的书法可值钱得很。在你看来是废纸一张。老夫却可以拿去换数十两银子,够我全家老小好好地吃上一两个月的。”
“这投降状你不会也拿去卖吧?如果你要卖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将它买下。”
吕大师乐呵呵地说:“老夫可舍不得卖。老夫的棋艺,恐怕只能及老夫一身而止。三公子的墨宝,却是我吕家的镇家之宝,百年之后,可传诸子孙。也好叫子孙们得知,他们的祖先当年有何等的风光。”
宁心儿对三公子和包温即将开展的话题并不感兴趣,便把三公子挤得远远的,她坐在棋盘前三公子原来的位子,收拾掉棋盘上的棋子,和吕大师重开一局。孟叔倚着拐杖,在一旁观看。三个人谁也不再多看三公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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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血案6…1
时间:未时初,二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下午一点三十分)。
地点:无名山庄,紫竹园内。
包温却始终在注视着这个传说中的年轻人。两位捕快的回话引发了他的愤怒,却也激起他浓厚的兴趣。一开始,他只能看到三公子的背影,待三公子从石凳上缓缓站起,包温顿觉天空忽然间暗淡下来。天空何曾暗淡,只是那人的光芒,连天空也为之三舍退避。那仿佛是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带着有穷无尽的尊荣与辉煌。三公子向包温转过身来,包温终于能直面三公子的容貌,然而他却看不真切,那张脸似笼罩在一团光亮之中,那团光亮,也许是受命于天,来此映衬这一张脸,又也许是那张脸自然焕发,内有万丈雄焰,形诸于外;又也许是因为包温r眼凡胎,所见不远,所识有限,窥不见背后那玄奥大千。
三公子乃是天地间的奇迹,而凡人的出现只是红尘间的意外。所有的时间趋于静止,包温已经忘却自身的存在,他想起了孔子拜见老子后的那句感慨:“犹见龙也。”先前他尚以为古人好为文饰,故作夸张无稽之辞。今日他才真正领悟孔子的感慨。那人的姿态,他穷尽一生的力量与思想也无法抵挡,七千座高山的崩坍,八万条河流的干涸,只在刹那间尽情完成,对包温而言,却仿佛地老天荒。
三公子眼眸深黑,却又仿佛碧绿,很少转动,而是习惯长时间地注视着某个方向,呈现为一副介于倾听与出神之间的神态。你能看见他的眼睛,却绝无可能捕捉到他的眼神,无论他眼神里流露出何种情绪,譬如,忧郁、欣喜、迷惘、愤怒,这些情绪都无一例外地具有共同属性——深不可测。仔细寻味的话(或许要在多年以后),在他身上展现出的,是一种虚无的空灵与淡淡的伤感,如同太阳或星辰自身。尽管他脸上带着无可指责的亲切微笑,然而却仍让人感到难以接近,甚至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包温在三公子的目光经过之时,觉得自己整个的身躯都透明起来,仿佛他的五脏六腑,思想情绪都无所遁形,他心头掠起一阵如同在人前被迫赤身露体的妇人的惊慌,而他那曾令无数人瑟瑟发抖的凌厉眼神在三公子身上却徒劳无功。犹如水滴企图淹没海洋,犹如烛火意欲烧破天空。
幸好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太久。三公子犹如熄灭日月,熄灭了自身的光芒。道:“包大人?”
包温抹去一头的冷汗,干涩地答道:“是。”
三公子微一点头,道:“不必客气,随便坐。”
包温一看四周,只是山腰间的一块平地,哪有座位可坐。不由略显踌躇。
三公子道:“包大人官位坐久了,要不要特地为你搬几张椅子过来?”他在说特地二字时,特地加重了语气。
包温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岂敢岂敢。”说着,挑了块棱角不那么尖锐的石头,坐了上去。这一顺理成章的屈服的细节为他们日后的会面奠定了不可更改的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