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菊人哈哈一笑,携了她的手在月下漫步,过了一会儿道:“我倒忘了,今天是中元节。每年今日都该为父母双亲烧纸的,现在海上,不能尽孝了。宛玉,我想在月下默祷几遍,告诉他们我已有佳配良偶,让他们安心。”
紫菀深悔提起将来之事,但话已出口,再说也是无用,紧了紧他的手,道:“那我先回房间去了。”
吴菊人嗯了一声,目送她离去,自己在月下沉思。
紫菀回到舱房,去看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唤茶。用热手巾替她擦擦脸,又倒水给她喝。
唤茶在枕上谢道:“反倒要小姐来照顾我,叫我怎么过意得去?”
紫菀道:“我俩就像姐妹,谁照顾谁不是一样?”
说了两句闲话,正要走开,唤茶忽道:“小姐,出门的时候我收拾箱子,在小姐书案边放纸卷的大瓷缸里找到了小姐一直在找的玉,我包起来带在身边,老是忘了交给小姐。小姐你这会儿要是想拿着玩,就在我放衣裳的橱柜里,用块帕子包着的。”
紫菀听了一呆,慢慢过去取了出来,打开手帕,那枚玉璧冷幽幽地发出玉石的光泽。紫菀拿着回到里间的一张靠壁的沙发前,脱下鞋子躺在上头歪着,狐疑地打量着它。当日找它花了多少工夫,如今却在最想不到的时候出现了。如果它仍能带自己回去,自己要不要回去?一边是父母亲恩,一边是贴心爱侣;一边是回归正路,一边是逆反背离;父母与爱侣,只能二者选一。刚刚许下誓言,就要她破誓吗?一想起吴菊人,百般爱恋千般恩情都涌上心头,咬咬道:“我只管跟着三哥吧。爸爸妈妈对不起了。”
俯身要将手帕把玉璧包起藏了,不给吴菊人看见,哪知正好沙发上方的圆形舷窗上,露出七月十五夜的硕大满月,月光透过舷窗照在玉璧上,玉璧里头登时云飘雾漫,紫菀堪堪将脸凑到玉璧上,就觉得脑子里一片雾茫茫,身子轻飘飘的,不知道飘荡到了什么地方。
那里似明似暗,蒙昧不清,身边是一团团的雾和烟,烟雾里人影幢幢,不知凡几。魂影们忽东忽西,忽来忽往,或哭或笑,或号或淘,凄凄惶惶喧扰一番,又各奔前程去了。
紫菀看着这些魂影,无所适从,这时耳边响起咣噹咣噹的声音,一声声撞在她心上,一声声回响在耳边,近得就像触手可及。一声又一声,咆哮而去,掠得她脸上生风,微微吃痛,鼻中闻到的是铁腥气与焦炭味。紫菀想:这声音这气味,怎么像是火车在跑?
等声音远去,白雾散开,紫菀睁开眼睛,猛觉自己站在了铁道边上,脚下是碎石路基,硌着穿着单布鞋的脚,一双脚有些涨、有些酸、有些痛、有些累,像是走了很多的路,肩头还有一个人的胳膊搂着自己。她转头一看,惊呼道:“妈妈!”
那抱着她的人,正是她想了无数回的吴霜。
吴霜却丝毫不惊不乍,只拍拍她的肩头道:“好了好了,总算过完了。这列火车走得真慢,我们继续走吧。”
紫菀远游归来,心中有愧,不敢多言,以免说错话来,引得吴霜起疑,只是紧紧抱住吴霜的腰,生怕一个松手又要分开。千言万语噎在喉头,堵得她眼泪满眶。
吴霜和她相扶相搀走上枕木,走出十几步道:“菀儿,坚持一下,前面就到杭州了,到了杭州就有办法回上海了。”
紫菀哽咽应道:“是。”
吴霜听她声音有异,回头看她一眼,抹去她脸上的泪水道:“菀儿,别哭,越是危难关头,越要坚强。不要去想我们走不走得到杭州,要想我们每走一步,杭州就近一步了。”
紫菀强笑道:“是,妈妈。”凑过去亲亲吴霜的面颊,“妈妈,我们会到杭州的。”她也不去问两人是怎么到的这步田地,为什么要徒步走到杭州,她只是分外珍惜从新又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
果然过一阵吴霜说道:“该死的日本人,把铁路炸了,害得我们只能走路。”过一会儿又骂:“该死的日本人,占了北平不够,还要占上海。”过一会儿再骂:“该死的日本人,抢去了东北不算,还想抢走整个中国。”她走几步,骂一句,像喊号子一样,踏着枕木天然的节奏,一步一步向前挨去。在她这些咒骂中,紫菀慢慢弄清了事情的始末。
直走到天色渐明,房屋渐多,她们确信杭州就在眼前了。但两人已经走得再也提不起脚来,口干唇裂,脚痛难忍。两人搂抱着坐在枕木上,看着后头的难民越过她们朝前去了。吴霜呻吟着道:“菀儿,我们再坚持一下就到了。”几次要起身,都是直了直腰,又放弃了。
紫菀这些日子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早就不是那个在玫瑰花心里长大的小黛西了,妈妈快倒下了,那她就是妈妈的脊梁。深吸一口气,鼓励道:“来,妈妈,我们继续走。我们到杭州去,我们去游湖。”停一停,唱到:“上有呀天堂,下呀有苏杭,杭州西湖,苏州有山塘,哎呀两处好风光。”她哼起小调,硬挽起吴霜的胳膊,让她搭在自己肩上,架着向前。
吴霜轻笑道:“菀儿的小调唱得真好听,自从你外婆去世,就没听见你唱过歌了。”
紫菀心头大痛,心道:自从外婆去世,我就没有见过你了,你怎么能听过我唱歌呢?正要想法询问这些日子来“紫菀”的情形,忽然抬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