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小家伙立刻安静了下来,没一会儿就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她看着他的睡颜发了一整晚的呆,有什么很熟悉的东西弥漫着,她试图去抓,却又抓不住,雾一样消散开,迷蒙在她眼前。
她想,机器人这一仗打来,给人类最大的重创,大概就是这些遗失的记忆了。
尹青坐在黑暗里,两天来她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寸步不离地守在傅郁身边,小孩子又醒又睡得,偶尔和她说话无非也是在问傅敛羽的事情,让她觉得有些可笑,信使手里又没什么筹码,哪够得上和傅敛羽对抗。
她摇了摇头,把这点想法甩开,清空了大脑,连呼吸都湮没在黑暗里。
“咔。”
仅是一身极细微的响动,尹青整个人都绷紧了起来,她眨一眨眼,傅郁的床便退进了墙里,严丝合缝看不出一点痕迹,她踩着细高跟走出去迎接客人,客人却已经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了。
“稀客啊,大队长。”
话音未落,她就被上了锁,一动不动地看着一队小组进入到里屋去。
国安一队处理的向来都是重大案件,偶尔也会来她这儿交易情报,闲暇时还会来喝喝茶。
接触过最高级的“裁缝”,在“蜂巢”内工作过,现在国安一队来抓信使又被她碰上了,尹青想,她这辈子也是没白活了,要这些东西能写在简历里,她指不定能去“主机”内部工作了。
一队队长没过一会儿又出来了,捉小鸡一样把她提到了屋里头,但她也不是吃素的,终端这种东西,傅敛羽能徒手掏完全是因为她是由他改造的,放给一队的人,他们不花个十天半个月根本解不开。
一队队长示意替她解锁,正准备给她注射神经毒素,她却举起了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我主动招供,请求从轻处置。”
一队队长抱着胸看她,尹青高跟鞋在地上一转,墙里露出了一个大洞,奄奄一息的信使就躺在床上。
尹青发誓这绝对是她见过最可笑的画面,几个外表五大三粗的男人把傅郁扶起来,毕恭毕敬地把他放在了轮椅上,再郑重地把人送出去。
而傅郁全程没有睁开过眼,或者说他想睁眼,但已经没有力气了。
尹青看着轮椅上小孩子瘦削的背影,想,走吧,走吧,再也别逃出来了,好好把剩下的日子活完吧,别再有下次了。
她觉得似乎有什么从她体内被抽走了,飘飘悠悠的,让她觉得轻松,也空虚。
变故就在那一刻发生的,傅郁突然翻身滚下了轮椅,朝她的方向爬过来,旁边的警卫反应得迅速,大手钳住了他的肩膀,小孩子发出一声痛呼,抓着他的那条胳膊瞬间被一队队长踹飞了,黄色的机油漏出来,淌了满地。
“谁允许你下重手了。”
可傅郁肩膀上还是落了一大块淤青,手上的疼痛加上滑腻的机油,让他几乎直不起身子来,可他还是在努力地想要爬起来,没有血色的唇被他自己咬破,冒出发黑的血珠子来。
一旁的几个人没有处理到过这样的情形,还站着不敢轻举妄动,蓄势待发却不知道从何下手。
尹青觉得傅敛羽可能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让她此时头疼得这么厉害,她蹲下身,把傅郁扶起来,清理了他的衣服:“你和他们走,他们会治好你的。”
“我不走,我不要回到那里去,我要在这儿等他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女人看着眼前倔强的小孩子,突然觉得很崩溃,他为什么总是那么桀骜,总是不按照对他最好的方式去做,总是要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他把你丢在我这儿了,所以我想怎么处置你就怎么处置你,我想把你交回神殿让你滚回神座上,你就给我回去!”
她吼的时候都没有睁眼,只觉得手上湿得厉害,等她再抬头时,傅郁脸上两行血泪,扑簌簌地打在她手上。
“我在那里,真的过得很不开心……我不喜欢那儿……”傅郁扣着她的手,在她的虎口上引出浅印来,“我死也不要死在那种地方。”
那大概是尹青头一次见小家伙哭,印象里除了婴儿时期,他总是挂着笑脸,风一样地跑来跑去,在任何地方踩下他的小脚印。
他从未如此悲怮过,整张脸皱在一起,看不出来平日里那惊艳的小脸了,伴着一声咳嗽,小孩子一口血呕在了她手心里,还带着体温,量大到她兜都兜不住。
一见人不能动了,旁边人立刻把人又抱回了轮椅上,这回放聪明了,又在上面加了手铐,把人紧紧缚在了上面。
就像他坐在高台上俯瞰众生时,长衣长袍下手腕脚腕处精铁打造的枷锁一样。
尹青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跪坐在地上,双手张着,掌心微凉。
“你救救我,救救我,好吗?”
轮椅已经下去了,她快要看不见小家伙了,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用担心哪个混世魔王要挖个大洞跑出去,奄奄一息地倒在雪地里了。
可双脚好像不听使唤了,尹青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试图往前走去,还没迈开一步,就被锁住了身体,她砸在了地上,砸在了那滩混了机油和血液的恶心液体里,顺滑的头发上挂了滴滴答答的黑色粘液,脸上也破得能看到内里的金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