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面上浮现几分惊讶,言语便比之前敬重了些,因问道:“是姑苏林家?”
“正是。那原也是列爵之后,清贵世家,不意竟绝了子嗣,唯有一位女公子,如今正寄住舅家贾府之中。”顾茂缓缓道来,眼前这少年蒋昀与自家极亲近,虽说沉稳内敛惯了,到底不比旁人戒备,此时心里也有些怅茫难决,他眼中便流露出一丝犹疑。
蒋昀世家出身,听得这话,心里也有几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伤感。只是,他从来敏捷细致,一眼便瞧见顾茂暗藏的神色,倒是细细寻思了一回,才道:“世事如此,徒留唏嘘,阿兄也不必存在心底。说来先前不曾细想,如今却觉得那位姑娘,竟有几分似曾相识,却不知从何见过。”他先时见着春纤明媚,心中便有所动,此时再细细想来,越发觉得熟稔,只是不知从何说起,倒仿佛是极久远前的旧友,相离十数年,虽已不甚相识,到底眉眼间仍旧透出熟悉两字来。
“你也做此想?”顾茂叹息一声,心里更有几分翻腾。
蒋昀的父亲蒋经与父亲本是远亲,难得自小都拜入春华书院的大儒尤守静门下,相识数十载,互以兄弟相称,原是一等亲近可信的。后面父亲入朝为官,便将自己送到已然成为春华书院山长的蒋经门下。两家亲近若斯,虽远隔千里,蒋昀却也见过母亲数回,又与幼妹玩耍过一回,正可说是似曾相识了。
蒋昀也是知道顾茂性情为人,又知道他的心结,听得这一声,再不能不明白的,由不得叹息一声,道:“你还不曾放下?”
“我如今除却母亲,只有这一个妹妹,骨血至亲,如何能放下!”顾茂断然一声,眼底已然浮现出决然神色,因道:“先前已是细细探查过了,虽说未必能十分准,却有五六分。不过是我唯恐满腔期盼成空,竟生了胆怯,并不敢相认。今日听得你这么句话,终究能决断了。”
“有五六分,便可拼一拼。”蒋昀也是年少,先前叹息担忧,倒一多半是怕顾茂期望落空,反倒伤了自身根底。此时听得这话,他心头也有些发热,便道:“既她在林家姑娘身侧,不如先打探林家。我记得,你家便有一门亲,却与林家有些干系的。”
顾茂点点头,目光看向贾府那高挑屋檐,目光幽深:“此事须得一击必中,自要好生筹划。”
被他们惦记着,春纤却连一个喷嚏也没有,顺顺利利回到了潇湘馆,将在江家说的一番话细细复述与黛玉。黛玉自有傲气,虽先时回说得婉转,却从来言语精细,此事听得春纤这话,却也不以为意,道:“原你说的不错。他们如此行事,便须说得分明。”
见黛玉如此,春纤也松了一口气,又见着紫鹃尚未回来,便想起先前见着顾茂一事,顺嘴便提了两句:“倒是后头我回来,正听得哀乐。想虽与金钏儿姐姐没见过几面,到底也要尊重些,就下去目送了一程。谁知道,竟遇到一个人来。”
听得金钏儿三个字,黛玉便有些郁郁不乐,只听到后头,她也生了几分好奇,因问道:“什么人?”
“却是先头姑娘回江南,路上撞见过一回的顾家大爷!”春纤看黛玉听得最后四个字就偏过脸去,便觉好笑,也不咽下话头,反倒多说两句话:“说来这一位原是外男,我不合与姑娘多说。只是这一回也太稀罕了,那边儿原是这府里的家下人等住的地方,他怎么去了?还正与我撞上了。”
这话一出口,春纤便想咽下去,本来只是拿着这话打趣两句,却不防忘了说及顾茂,黛玉也会想起江南之事,如海之丧!由此,她面上便有几分讪讪,动了动唇,却还是将到了喉头的话咽下去。
黛玉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闻一知十,虽也有几分伤感,到底晓得如海之心,倒也没有显出痕迹来,只笑了一笑,道:“这么说来,倒也算的一段缘分了。”
“可不是。”既是说到了这里,春纤也知道黛玉的敏感,实不能匆忙带过,反倒让她多思多想,总不如说一说,发泄一二来得好。由此,她便道:“说来也有三年的光景。前头老爷的嘱咐好似还在耳边,不想,那郑家终究辜负了老爷的期盼。”
“他家也不算不好。实在说来,并非只为着那位唐夫人,而是我心底容不得他们这般忘恩负义。”说到这个,黛玉的神色间也有几分倔强,道:“说句不怕臊的话,哪怕后头再没这样的人家求娶,我也绝不后悔。”
“姑娘这样的容貌才情,性子为人,自然有更好的。”春纤却听不得这些,相处这么些年,黛玉的种种好处,她是看在眼底记在心中,自然容不得这样的话。黛玉却是淡淡一笑,眉眼疏淡,自有一股冲平之意:“你哪里知道。休说我也有不足,便是千般好,父母缘上短了一层,能不讲究这个的实在少。否则,依着江姐姐平日待我的心意,哪怕郑家姑娘相求,她也不会送信过来。”
“姑娘!”春纤越发听不入耳,因皱眉道:“休说我瞧着江姑娘并不知道内情,只以为是里头有些误会,居中开解而已。便她这个真么想,也是她的思量,世情却并不会尽如她所想。我便不信,姑娘这样的好,竟没得一个好结果——老天爷也太不公了。”
正说着话,外头忽而传来紫鹃的声音。两人便停下话头,转头看去,却是紫鹃皱着眉头走了进来。
黛玉便问:“你送了金钏儿一程,也是尽了心。虽是心里难受,到底也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