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用四个钟头,到时天已经落黑,匆匆住进南京的公馆里,让老妈子收拾卧房。期间上海挂来电话,讲筱家老头子与洪秀琤拉兵端枪,先是围了巡捕房,后来调转车头,一只去宪兵队,一只围了白公馆,从中午围到三点钟。沈文昌拿着话筒,沉默着看了眼白珍,见她散着发,侧着头,正在用花园里的玫瑰做插花。她要是再收拾一会衣裳,估计自己是来不了南京了,得被一群丘八堵在公馆里。又想筱家这时候得到消息,恐怕是自己这里出了奸细。虽讲是奸细,但也应该是在外围,否则第一时间筱家就该来要人。
“该换批人了。”他徒然的叹气,觉得身心疲惫,全然没了设计筱家时候的雄心壮志。
“沈先生~”白珍捏了嗓子唱起来:“你怎么~怎么~怎么又叹气~呀~”像是越剧的调子。
“沈太太~你怎么~怎么~怎么也听剧呀~”沈文昌声音低沉,唱起来是白面的小生,勾引却不自知。
白珍目光亮晶晶,托着腮冲他笑,手指微微蜷曲,捏一只怒放的玫瑰。她的长发散在桌上,千丝万缕散出去,有种富家小姐特有的天真。沈文昌看着她,无缘无故的想起邓月明,想他穿红衣,披长发,指间绕一串佛珠,玩世不恭的对他笑:“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他轻轻的回答他,却是掷地有声的诚意,仿佛自己做了很多年的僧,修了许多世的佛,可讲完这句话,就要心甘情愿的脱去僧袍了。
“嗯?”白珍疑惑着问他:“你讲什么?”
“我讲……你可想好了?”沈文昌惊醒过来,摒气回答白珍。
“我想……我想什么?”白珍红着面问他。
“自然是想你想的。”沈文昌挂掉电话,走向白珍。屋里点了吊灯,橙黄的颜色,仿佛是无风自动着,将一切都招出颤动的,浓黑的影来。白珍的红玫瑰落到黑影里,双手圈上沈文昌的脖颈。她白裙下穿玻璃丝袜,系绣月季的吊袜带。沈文昌一钩吊袜带,顺下一只袜来。他心里感觉愧疚,因为这一刻,他想的不是她。
第二日,沈文昌去主席办公室办公室。前天就早早递上预约,到来下午才被放进去。主席当然不会特地来见这样一个人物,是一位相识的部长来了。部长摔了一套骨瓷杯,只只砸在他身上,让他的脑袋见了血。摔完不讲话,只让沈文昌自己讲。
沈只讲十分钟,是非对错不可讲,开脱缘由不可道,只能让部长自己来想。想的好是侥幸,想的不好,也只可认错——大难是没有的,毕竟政治真确,心在政府,小罚倒是说不定,好在尚可接受。
部长听完自述没给话,直接让他滚。滚后却让秘书拟委任状,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升半级。“筱家是该动一动了”他想“码头两个仓库放物资,放粮,不肯开出来,正当上海是孤岛!治国不易啊,都是刁民。”
第6章
白珍是向来到哪里都有些游玩心思,夏日炎炎泡不得温泉,又不愿往西霞山,梅花山跑,便拉着沈文昌起大早,要往青石板弄堂钻,去寻正宗地道的早茶。沈文昌不在自己地盘不出门,只是哄了太太,让她带女伴带便衣出去,又派兵遣将的吩咐下去,让卫士买新上的茶叶,鸭油酥烧饼,烧干丝,用保温杯盛赤豆小元宵回来。卫士们一路飙车回来,白珍已经吃上了沈文昌亲自下厨的挂面。两人各捧一碗,情谊绵绵,讨论去中央饭店做什么头发更好看。白珍讲南京姑娘烫卷发,千篇一律,倒是留一片平刘海还算娇俏。讲完南京又定要讲上海。
“上海简直可怕,清一色推波浪。我倒是喜欢大卷子披下来,配大金圆耳环。剪了短发也好看,全部梳上去,钉翡翠耳钉。嗳,是你这样的!”
“嗯?”沈文昌略微差异,太太竟把他比到女人的发型里去。然而沈文昌平日堪称是好脾气:“我倒是喜欢黑而长的一把,最好直一些。”
“是不是再配一件竖领斜襟兰上衣,衣下着桃红伴葱绿肚兜?”白珍笑着问沈文昌。沈文昌佯装生气,板脸到:“你都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白珍笑着揉肚子,招手让沈文昌低头。沈文昌低下头,把白珍圈在怀中,与她换一个缠绵的吻。
“我去买买看好不好?”白珍亲昵的问他。
“你喜不喜欢?”
“不算太喜欢。”
“那就不要买了吧。”
“可是你喜欢……”
“嗯……更喜欢你。”
沈文昌甜言蜜语总有一套,最后讲出口,自己也不知真假。白珍却是真喜欢,于是记下要去买桃红的肚兜,理黑而长的发。出门时还问沈文昌要不要吃鱼汤面。她是想与沈文昌一同吃,却又怕涨。沈文昌自然摇头,只叫她带好便衣,带好支票簿。
白珍离开后,沈文昌回书房,一个又一个挂电话,盯上海的摊子。“富贵险中求。”他疲惫的想着“不能总靠白老爷子。”
夜里白珍回来,给沈文昌带蜜汁藕,桂花汤圆。东西已经凉透了,泛一股子糖腥气。沈文昌配热茶,倒是吃了个干净,吃完后胃里泛酸,偏要装作若无其事。只能一杯杯的灌茶水,任由白珍给自己身上披皮草,选料子。
“本来还想狐皮休闲点,哪晓得用上就这么轻浮,玳瑁的扣也是又橙又棕,简直混了色。狼皮扎不扎?要不试试这块,紫貂的……看着戾气,阴沉沉的……”
“上海冬天也不算冷了,往年我都不穿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