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宫门,换乘御辇,直入大明殿。遥遥望去,文武百官堵在殿门口,正吵得热火朝天,我揪过小跑跟在辇边的许长安:“上他娘的早朝,让他们都散了!拐去岁寒宫!”
许长安却道:“陛下,岁寒宫传话,让陛下去逝波台。”
祖母让我回逝波台?我见这一路走来已是风平浪静,并无昨日听说的险恶,她老人家必是又为我开了一回杀戒,焉能不见我?我欲反驳,可这帮扛御辇的孙子,一听岁寒宫发话,麻利儿地抬着我就跑,眨眼就将我撂到了逝波台。
我颜面扫地,悻悻地甩着袖袍,带领赵朔踱进正堂。我一只脚刚跨进门槛,天空忽然炸响了一个闷雷,淫雨作怪,噼里啪啦砸来。就听见我皇娘凄厉地哀嚎道:“......皇儿几曾开罪过谁,竟遭如此灾祸!哎呦我的儿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哀家也不活了......”
我感到十分丢人,正要缩回脚,左相赵光瞥见了我:“陛下!陛下回来了!”
我不得不把另一只脚也迈进去,抬眼一觑,只见缇骑统领姜弼、羽林卫将军姜鲸左右把守在靠门处,左相赵光、右相薛岱分立主座下首,卫裴坐着轮椅在又下首,再一旁跪着一撮人,我弯下腰瞅了瞅,大约是车夫、翰林院的那个嵇望、昨夜北市当值的羽林将薛蒙,以及刑部参审郭龄的小侍郎,我直起身走到堂中央深深地给皇娘拜了一拜请罪道:“皇娘,儿子让您担心了!”
众人也都齐声拜我。
我让众人平身,但皇娘并不让我平身。皇娘赌气地不发话,只是哭。老相赵光起身骂咧道:“兔崽子!你随侍御驾,如何让刺客有机可乘!该当廷杖重责......”
我忙道:“阁老,元晦缇骑当值,并非随驾,这次要不是他,朕才要当真回不来。”
赵朔和他爷爷吹鼻子瞪眼地两相对峙起来。我自顾直起身,抬头转目看向主座:“皇......皇娘?啊?”
皇娘旁边夹添的客座上,坐了个魁梧的太监,皇娘脚边的玉阶上,跪了个青衣的薛赏,皇娘金贵的臂弯里,环着我良王侄儿!
魁梧的太监手中拨着佛珠,圆白红润的脸上露出个残忍的笑,看向我,声如古寺沉钟:“陛下一身清风,可知昨宵几人去了黄泉?”
皇娘泪眼婆娑地望着我,明显想扑过来,但碍于魁梧的太监——我师父芥子和尚,不敢扑过来。她爱怜地把良王圈在怀里,就当是把我圈在怀里了一般。
我被训问得无话辩解,一张老脸有点挂不住。
右相薛岱忽然提了丹田气,怒喝道:“逆子薛赏!京畿之地,令陛下受如此惊险,我薛氏满门忠烈,几曾出过你这样的废物!”
好了好了,想二十年后,赵朔薛赏也都是个人物,而今也只能和我一样挨骂。
“薛相家的废物怕不止一个!”缇骑统领姜弼接道,“昨日陛下当街遇刺,北市的当值羽林卫何在!”
薛赏抬起头来:“姜统领话可不能这么说,刑部侍郎宋琅的外甥当街打死了郭龄之子,薛蒙率人前去查办,并非玩忽职守。”
姜弼虎目圆瞪,怒发冲冠,吼道:“哦?薛家两个废物一个在审郭龄,一个在办郭龄的儿子,陛下当真圣驾无归,你们也倒推个一干二净!”
薛蒙那年轻人沉不住气,抬眼辩驳:“姜统领此言何意,难不成薛氏是故意撇个一干二净!”
姜弼一捋长髯:“燕王晋王已经离京,昨夜探查并无异动,既不是燕王晋王,京都之中,除你薛氏,试问还有何人有此动机?”
右相薛岱急了:“姜弼!你休得胡言!”
左相赵光上前一步:“薛相,清者自清。”
“够了!都给朕闭嘴!”小朝会都吵成这样,幸好我没去大朝会,我捂了捂耳朵,提声怒喝。几十年如一日,这是我早朝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这次前所未有地奏效,众人被我一嗓子嚎住,殿堂内顿时鸦雀无声。连皇侄都抖了一抖,拘谨地缩在我皇娘的臂弯里,脸色苍白,吐息虚弱,清清冷冷地望向我。自今早醒来,他看我的眼神就是这样。姜弼刚刚意指薛家主使此番行刺,其实就是在说薛家想拥立良王。
姜弼点醒了我,薛赏他,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是薛赏行事向来谨慎非常,即便这辈子我将良王留在京都,眼下缇骑、羽林卫以及八州府军都还在姜氏的控制下,并非薛氏动手的好时机。我出宫是临时起意,除了皇侄和许长安没有别人第一时间知道,策划行刺难以周密部署,薛赏他能在后着不稳的情况下如此草率地就出手?究竟还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我疑窦顿起,瞄向主座:“大师,您老人家五十年不曾入宫,今儿乘的那阵风?”
老和尚被我问住,眼珠子乱转,大声狡辩道:“贫僧不过是尝了口御膳房的酒肉,皇家竟如此小气吗?”
“大师,”皇娘插嘴道,“大师确实只是去了御膳房。幸有大师恰好路过宫中,不然......不然......”
我简直想去死,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对我撒谎。
这案子我没法查下去,我大步踏向主座,一把从皇娘怀里捞起皇侄,横抱着绕向内室,一边放话:“元晦,把卫公子推来。”
第9章 惊宫
风雨呼啸,雷电轰鸣。我抱着皇侄,穿过游廊,一路奔至西阁。
皇侄的伤口崩出血渍,糖糕和蜜饯红着眼睛替他换药。我在一旁急道:“重伤在身,怎能如此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