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神色微敛,开口。
“我所言那故人,曾要我说个故事。我说了,他却大约不记得。如今我守他往事已有多年,终是要将他往事说予他人。讲给你听,你或许还能懂他。”
鬼欷歔道:“承让承让。”再一琢磨,又觉得这番话有些不对,于是道 ”
“身殒数年。”
鬼愣道:“节哀。”
道士出生在江南一个大户人家,礼仪规范,家规严格,他所提到的故人是两家世交,约莫十五六岁时来他家听学。那人性情顽劣,难以管教。一来就破了数条家规,道士小时深得家中长辈器重,掌罚,于是盯着他抄家训,两人初次见面,皆不甚畅快。
“我知你闷,不想你打小就这么闷。”鬼道。“那人也是可怜。”
道士不置可否。
那鬼又道:“你那故人姓甚名谁? 既然讲故事,总得给个名字。”
道士淡然开口。“不记得了。”
鬼惊道。“正气兄,你一活人,记性竟比我一孤魂还差。”
道士道。“庄周梦蝶,可知何为真假,何为生死? ”
鬼叹。“辩不过你。”
“心正,人自正,心不正,那便是无药可救无医可治。”魏无羡道。“换言之,我若心正,那何须这《上义篇》、《礼则篇》,我若心不正,那你教我抄个三千遍也是无用。忘机兄,表面功夫我自认做得不如你们这些蓝家弟子,但敢问表面功夫又有何用 会照本宣科,就行侠仗义了么? 撇去这些,我觉得凭心而论你我无甚差别,你们蓝家这些规矩,全是鸡肋罢了——不过教出一个你倒是好玩。”
蓝忘机道:“你在此处,故谨言慎行。”
“那我离了云深不知处,则各行其道? ”
“那我自然没道理管你。”
魏无羡乐:“那你说,你教我个法子,教你那老前辈对我死了心,我立刻滚回云梦去。”
蓝忘机瞪他:“胡闹。”
鬼大笑:“我喜欢这人。”
道士恍若未闻。
“我与他辩学。辩一刽子手,生前斩首者逾百人。横死市井,曝尸七日,怨气郁结,作祟行凶。
“我道: 一则度化,二则镇压,三则灭绝。
“他道:掘那斩首百人坟墓——”
“——激其怨气,与凶尸相斗。一石二鸟,以绝后患。”鬼煞有介事地接上。
道士良久不语,再一开口,声音微颤。
“正是。”
鬼笑道:“看来我真与你那故人合得来。他既是百年,那想必也成一鬼,我不如打听一下,和他交个友,做个伴。”
道士道:“办不到。”
鬼问:“为何? ”
道士道。“那日所言终一语中的。他日后确实修习魔道,教百鬼啃噬身亡,神魂俱灭。”
鬼一怔。
道士道:“灵气,乃正气,得之不易,修身养性。怨气,乃邪气,这方法说来有理,实则不可为,久习此道,必被阴气反噬,得不偿失。我知他为人随心所欲,若他真悟出此道,必会以身犯险。于是警醒他,望他就此收手。”
鬼不语。
道士叹息。
“他回我:那我便是舍身献己,轻身徇义。”
魏无羡笑容张扬,背着个手绕过去,抬手一行大字拍到蓝忘机案上:舍身献己,轻身徇义。
蓝忘机道:“颠倒是非。”
魏无羡不恼,埋头立刻又是唰唰几张纸过来。
蓝忘机不理,余光瞥到“把我禁言解了,我和你堂堂正正一辩”,又是 “四书五经,孔孟老庄,哪个道不是辩出来的? ”,跟上来 “含光君,你循习礼道,我自成一派,你我一辩,那必定精彩绝伦,重现春秋”。
他道:“无聊。”
魏无羡锲而不舍,再一转身,拍上来的却已不是文字,而是画得潦草夸张的小人。左边一个中规中矩苦大仇深的脸,右边一个兴高采烈狂魔乱舞的脸,中间一道笔直的线,大概意味着云深不知处。魏无羡指指左边,指指蓝湛,指指右边,指指他自己,随后豪迈地沿着中间那一道线一折,两边未干的墨痕叠在一起,蓝忘机猜是想表达殊途同归的意思。
他呵:“抄你的书去。”
魏无羡耸着肩大笑,绕到蓝忘机案前左右端详一番,抬笔一挥:彼道鸡肋。
鬼道:“他也是修行之人? ”
道士道:“正是。”
鬼啧啧。
道士道。“讲学过后,我便只偶尔在家族集会上见他。他是一如既往性情顽劣不改,难以管教,尽管如此,也难掩他天资过人。我因与他有些过往,每次见他只觉恨铁不成钢。那之后他救我一命,我还他一次,他负伤高烧,我们被困在一洞内,烧得迷糊的时候,他教我说点好话。”
鬼笑:“也只有你需要别人教你说点好话。你说了么? ”
道士淡然。“没有。”
鬼大笑。
道士道。“他神志不清时整个人都一无赖,于是我只好给他讲个故事糊弄过去。我讲道,曾有一公子,自小家规甚严,一言一行遵循礼数。他见过外面的世界,却没感受过,但他也不向往,因为凡事只要按规矩来必无差错。”
蓝忘机六七岁那年,与蓝曦臣下山除一走尸。临行前,那柳家小公子知恩图报,要将他的心爱之物赠予他们。陶响球不是什么稀奇玩物,仿青花着蓝白色,巴掌大小,内里置了砂砾,下山赶会上一走,和那磨喝乐、摇咕咚一同兜售,三五文便是一个。此等常见玩物,在云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