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贵妃微微张大眼,以袖掩口。她从来冷静聪慧,与梅长苏一眼相对便知道了他是什么意思。
要保京中的安定,那势必不能让有些人清醒过来。
温婉端庄里最是杀机暗藏,静贵妃阖上眼点点头,她依旧素容少施粉黛,朱钗晚玉低调端方得很,可是纤指轻握,广袖长裾,还是当年那个林家府门的模样。
林静,也是林家养出的女儿。
她缓步上前拉近了梅长苏,柔夷轻抚他被风雪吹得冰凉的脸颊:“小殊,你想好了要走?”
梅长苏反手握住她,手心被掌中汗水晕湿的纸条挟在指间,他一字一句,无比肯定地道。
“景琰在等我,大梁亦是。”
【靖苏】长平二十年(自别后番外之萧景琰篇)
在另一个轮回里,没有梅长苏的二十年
正文
太子十九岁生辰时,萧景琰尚在病中,宫里因为他的病沉默静寂了很久,萧景琰勉强醒了醒神,还是叫了太子来正清殿。
这是个很好的年纪,萧景琰自己最好的年纪就是十九岁,那时开封府邸,海阔天空,又能征战在外,热血意气。有贤德兄长教导,温慧母亲关怀,萧景琰的十九岁很惬意。
而且那时候他身边,还有林殊。
林殊的十九岁也是他最好的年纪,因为林殊将生命永远定格在了这个年纪,所以光芒四射,无可匹敌。
太子承蒙鸿儒授道,也生得很灵秀,像他的母亲柳氏。他于茶道是精通的,烹茶煮水一气呵成,萧景琰把茶盏握在手里,香气足且清,他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得很苦。
萧景琰不喜欢喝茶,但是梅长苏喜欢,梅长苏烹的茶萧景琰向来不觉得苦,甚至觉得比白水,好像还有滋味一些。
太子恭敬地跪坐在他身侧,这个孩子很孝顺聪慧,不过到底是在宫闱生长的孩子,不像萧景琰的军旅耿直,很有几分书卷气,更像祁王兄多一些。
他的孩子像祁王兄,庭生却像他,可能是那个人教导过,萧景琰总是能在庭生身上看到他们曾经的影子。
他们的曾经,是少年成名的将军林殊和萧景琰。所以庭生,也只能是个少年将军。
萧景琰握着茶盏不看太子,自顾自徐徐交代起了身后事。
太子神色大恸,好像很不能理解父皇生了场病为何颓丧至此。萧景琰按着他的手腕让他安静些,他此刻有些累,没有更多的精神去听那些只是希望的徒劳话语。萧景琰前半生征战沙场,后半生殚精竭虑,一旦垮下来就像是绷断了的弦,因为从前绷得太紧,所以毁灭也来得更加猛烈。
他思路还很清楚,交代了前朝,托付了四境,说到自己的时候微微一顿,还是说了句:“谥号是由后人评说,你不必干涉大鸿泸及朝中诸卿的决定。”
说到底名字封号都只是个称呼,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重要的呢。这一点萧景琰心里最清楚,所以他从来不在乎身后的名声,心里最可惜的,还是将要死了,也未曾去过梅岭。
梅长苏葬在梅岭,按理说萧景琰这二十年理应去看一看他的埋骨之地。不过可惜,这二十年萧景琰兢兢业业栖宿于皇宫,再也没有过离开这里的机会,终其一生,也没有去过梅岭。
他早先有个想法,等自己死了,让庭生把自己带去梅岭同梅长苏葬在一起。可是后来还是掐灭了这个念头,因为他总觉得梅长苏希望自己呆在他应该呆在的位置上,好像他困守了二十年的金陵宫城,好像他接下来将长久沉眠的帝王陵寝。
梅长苏希望的,他总是很尽力地去做到。包括去翻案,去好好的做太子,去送他上战场,去登基,去开创大梁盛世。
接下来他也该如每个大限将至的君主那样,选定合适的继承人,安静地死去,在帝陵恢弘壮大的墓室里,一人独寝,孤永万年。
萧景琰交代完了这些,就觉得更加累了,挥挥手让太子告退,看着他努力压抑着眼泪的样子,心里微微叹了叹。
他是将来的皇帝,按理说不能哭。不过既然他现在还是太子,也还是可以肆意一些的。
萧景琰最后哭的一次还是做太子的时候,在那之后,就没有什么能教他伤心难过到抑制不住泪水的了。
他揭开了林殊灵位上的红布,将这个人的身影真正从人世抹去,那也是他最后一次以萧景琰的身份流泪。大梁的太子、将来的新帝是不会哭泣的,因为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它只用来代表一个人的情绪,如果情绪没有可以诉说的人,那情绪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变动,少年的死亡意味着青年的诞生,萧景琰的少年跟林殊一起死去,又把所有的青春时光给了梅长苏,埋葬在了他其实从未亲眼看过的梅岭风雪里。
此后的萧景琰,是大梁的陛下,是清明的主君,唯独不是他自己。
人对于自己什么时候将要死去,都冥冥中有个预兆。再一次从混沌长久的昏睡梦境中醒来后,萧景琰起身去了望梅苑。
冬天的梅花开的真好。他坐在陈年有些老旧的床榻上,拥着被衾,双目放空,一件件地把往事抖落出来晒一晒阳光,然后再收起来,准备跟他一起带进坟墓。
这是他最后一次,在清醒的时候,去怀念从前了。
第一次见梅长苏的时候,他对这个人毫无感觉,这是他最不喜欢的一类人,他们是陌路,是殊途。一定程度上这是出于对林殊对过去的执着,他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