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变那日,你执意要亲驾攻城弩,信誓旦旦说会保下后方拼杀的弟兄,结果呢。”苍恒漠然开口,俯视的眼珠直逼被捆住的人,“本来以总兵的布置,先锋营五百人不至于最后死伤到仅剩八十三人,可临到短兵相接的时候,对方却在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已破了防阵直冲核心,是谁泄密,是谁?!”
沉重刃尖狠狠插在地面的响动有着一种锥心刺骨的决然,苍恒快步走到六子面前,伸手扯开他狼牙军的徽帽咯噔一下摔得老远,又攥住这人质量上佳的领子,带着花刺的手甲在重重的巴掌声中刮出明晰的红痕,细细的血在双方的逼视间流出,苍恒质问的嗓骤然沙哑,他紧紧拧着手里的布料,像是用绳索勒着面前这人的脖子。
“防守太原的时候,攻城弩的轴承是怎么断的,你以为我心底真一点数都没有?不多不少,八十人,八十人啊!八十个弟兄!他们平日是怎么待你的你都忘了吗?!最苦的时候伙房宁可割肉也没短你一口吃的!你怎么忍心,你这个畜生你怎么下得了手?!”苍恒将人掼到地上又拧起来,他双目发红,狠狠扯开六子胸口的花徽,攥出图似龟裂的褶皱,“血誓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站在苍云军里,旁边都是你的亲弟兄,他们为了护住你的背后把皮骨肉心都掏出来交给你,你却把他们的性命当做儿戏!捅得稀巴烂!连尸骨都找不全!——苍云所属,皆为同袍兄弟姊妹,当誓死相护,你还记不记得,记不记得?!”
“我当然记得了!”六子怒吼着喷出一口血来,他梗着脖子吐出被打断的牙,嘴角的殷红如食血之兽,露出森白的獠牙,“苍云的荣耀苍云的荣耀,有个屁用!连饭都吃不饱荣耀有什么用?!更可笑的是,连朝廷都已经放弃了破阵营,苍云现在才是叛军,是叛军你知不知道?!我感谢他们,可我有什么办法!苍恒,你也尝过那种滋味,在泥地里啃草根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从今之后,我与你们再无干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当时暗室中焰火无风而曳,阴影晃动,苍恒低下去的神色,除了六子,再没人能看清,他再站起来时,面无表情地拔出了那柄扎在地面的玄色陌刀,六子的脸色终于开始变化,不再似先前那样矜傲。
“凡因私欲叛国、背信、不义、害民者,皆为苍云锋刃所向——六子,你既然没忘,就该记得当初你用舌头念出来的血誓,一字一句,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寒锋在片刃之外延展出三寸青光,六子心惊胆战地看着面前已经换了眼神的苍恒,咽了咽口中的唾沫,被绳索绑住的身体往后挪去,开始一个劲地摇头,又怕又笑:
“不会的,不会的……苍恒,苍大哥,你不会的……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我是你从破阵营一手带大的,我们一起淌过泥跨过沼泽杀过野兽,我第一次上战场还是你帮我扛的刀……你不会杀我的…你不会杀我的……”
“我会。”苍恒步步逼近,陌刀在他的臂弯间扬起冰冷的弧度,“与苍云信条相背之事,只问是非,无有余地。你通敌报信,是为叛国;密谋犯上,是为背信;杀害袍泽,是为不义——至于害民,还要我说吗?”
“不会的,不要……谁都好,我不想是你杀我……”六子已经不复方才的狠戾镇定,他哭嚎着,仿佛面对的不是一把冷刃,而是千刀万剐的刑罚,“我知道是我错了,我该死…可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我求求你,让谁动手都行,苍大哥…你不要杀我,我不要你杀我……我唯独不想死在你的手底下……”
他慌张至极,甚至哀嚎着恳求燕凭山接刀杀死他,而燕凭山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眼神冷寂:
“只有苍恒,才能真正把你送进地狱。”
六子在听到这句的时候,面上已然死灰一片,整个先锋营里待人最温厚的燕凭山也不再怜悯他,这里在场的其它人,就更不会插手参与这个惩戒叛徒的死刑当中。
他剧烈起伏的胸膛被苍恒死死踩住,他始终摇着头,满是泪光的眼与那双已经红得骇人的寒目对视,他这辈子做错过很多事,后悔过很多事,唯独没后悔过的就是遇到苍恒,入这人的帐下,做这人的学徒,他记得苍恒来新兵营挑人时只挑中了他,朝当时管营的长官轻轻啧了一声赞道:看上去是个灵慧的苗子。
他此生得到的所有称赞,都是从遇到苍恒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