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c市旅游,在临近离开的时候,看到了这座天主教堂。
他拿着相机,有点疑惑地看着我,问我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这段时间以来,人人都在忙着处理自己的阴影或故意忽视别人的阴影,我还以为,永远都不会有人想要注意到一个躲在阴影里的人。
我说我是来这儿和上帝做生意的。
他一听我这话就猜我根本不信教,我说我不知道自己信不信教,但我的确是相信有上帝存在的。或许他也不叫上帝或者什么,但总之,我们姑且叫他上帝吧,会有这么一个或一群生物存在的,我对此深信不疑。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教堂的长椅旁边多了一个肤色苍白过圣母的小子。他每天挂着相机,也不说话,和我一起默默地坐在教堂里。我觉得他的相机里面可能全是一些无聊的风景,但他总是喜欢故作深沉地把这些东西当成宝贝,伪艺术家,不,可能对他这么一个大学生来说是还走在成为一个伪艺术家的路上。总之,就是没什么意思的东西。
听教堂里的人祷告多了,某一天我也心血来潮地向那个半吊子神父买了一本《旧约》。上帝创造了世界,上帝对亲手创造出来的人类感到失望,他只让向他完全臣服的人上了那艘方舟。所以,只要向上帝臣服,一切问题都可以被解决吗?上帝的爱就会降临到我们身上吗?他们的目标比我想的或许更彻底。在人类身上做的实验,看起来的确非常有趣。因为我的脑子里时不时还会冒出来是不是可以有一天在他们面前谈谈的想法,所以我还不是一个够格的臣民,是这样吗?所以,他们会想出什么样的办法让我彻底臣服?我真的很期待,但这种期待本身就足够让他们生气了吧,呵呵。或许我会被扔进真正的炼狱,或许我会感受人生最彻底的绝望,但我还可以选择去死。恐怕我们对死亡的自我选择权是让上帝最困扰的一个游戏,所以他们在每本书里告诫我们,自杀的人是上不了天堂的,自杀的人是不配存活在这个世上的。这种自杀的耻辱限制了成千上万的人自我选择的权力。他们的目的达成了。但我不会,所以,上帝会想出什么办法让我心甘情愿地留在这个世界上去彻底地臣服他?我真的很期待。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上帝早就给了我。只是他有意遮住我的意识,就像盖上一层薄膜那样,让我看不清楚被遮盖住的内容。然后,在我站在他的领地里夸夸其谈的时候,他早有预料般地浅浅一笑,揭下了那层盖住的薄膜。
我清晰地看到了,那层薄膜掩盖的东西,是我和程虞在一起的每个场景。
那层薄膜被揭开的瞬间,对他的思念像是打开了闸门的洪水,倾泻直下。我回想起他躺在沙发上伸长了腿的样子,他念书时清凉又温和的声音,他沉沦在yù_wàng里像星海般的眼睛。最重要的,是他看向我时着魔一样的疯狂的眼神。
我们两个人早就成了上帝污秽世界里的两条毒蛇,是受到yù_wàng诱惑的堕落的物种,什么药都没得治。但当我看向圣洁的玛利亚,我总忍不住问自己,如果放开他,他有没有可能重新回到伊甸园?上帝的血清,有没有可能清除他的毒素?就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他可以理直气壮地站在最灿烂的阳光下,而不是像我一样总是被“杀毒”。
我想了很久,始终徘徊不定。那个苍白得像个游魂一样的人捂住口鼻费力地憋住气咳嗽了两声,好像是感冒了。病急乱投医,一片混沌中,我恍惚地问他:“垃圾堆里的东西,真的能滋养花园吗?”
他被想要咳嗽的感觉憋得满脸通红,拍了拍胸口,竭力顺过气后,他一字一顿地认真地回答我:“当然,是可以的。”
“什么都可以被养育出来吗?”
“什么都可以。”
我怀疑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到底在说什么,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他明白我在说什么好了。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回家了。
我收拾了行李,拍了拍小朋友的肩膀,“小丧尸同学,快回学校去继续伪装成人类吧。我要回家了。”
他愣愣地看着我,动作缓慢地点了点头。
还真是个丧尸啊。
就这样,我告别了那座天主教堂,回到了程虞的身边。
我想他了,在回去的路上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在火车的座椅上坐立不安,看不进去一点东西,也想不明白任何事。漫长的旅途就变得空旷又迅速,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想明白就已经到达终点。
但等我终于回到程虞的身边,当他伸手抱住我的时候,我才彻底明白这种想念有多深刻。从前的日子突然变得仿佛都漂浮在虚空,只有现在的这一刻,被这个人紧紧拥抱的这一刻才是真实的落地的。然后我才可以站在这个人搭建的平台上感受生命带来的一切情感,激烈的,冲击的,矛盾的,这一切感受的前提都是我能在他身边。也就是有了这些我才知道生命为什么需要束缚,因为有一个人会让你开始在意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有一些事情是你也不能去做的 ,你会开始考虑你的自由是不是不合时宜。甚至反抗上帝的最后一招,终结自己的生命,也因为有了这个人而开始让你感到犹豫。
所以最后,还是上帝赢了。他让我回到他的身边,断绝了我试图反抗他的退路。所以,他的目的达到了,我只能臣服于他了。就是不知道这种臣服到底最后能不能给我哪怕一点好处呢。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