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聊得不咸不淡,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便及时止损,只欣赏这满目的灯火,相牵的手却像被主人遗忘,紧紧相握,任由暖意自手心蔓延全身。
“苏风溪。”皇甫庆突兀开了口。
“我在。”苏风溪正欲为皇甫庆买一盏花灯,此刻收回视线,疑惑看人。
“你会陪我回魔教么?”
“不会。”
他直白地问,他便终于将拒绝说出了口。
皇甫庆便抿了抿嘴唇,看着倒不像是很难过,像是在意料之中。但双手相握处的微微颤抖,却将他的心思暴露得干干净净。
苏风溪在心底重重地叹息,他莫名觉得愧疚,纵使这愧疚并不应该。
皇甫庆不再追问,只抬起手指向了一处花灯:“送我个临别的礼物吧。”
“好。”
苏风溪付了银钱,将花灯拿到手,又递给了皇甫庆。这盏花灯画的是鸳鸯戏水,皇甫庆拿在手看了一会儿,便道:“你若是个女子,我便掳走你,再强娶你为妻。”
苏风溪只当是笑话,听过便算了:“心情可好些了?”
“不过是一盏花灯,还不够。”
“可还想要些什么?”
“想要你。”
苏风溪的心脏偷停了一拍,便见皇甫庆哂笑道:“但要不了你。”
异样的酸涩萦绕在心头,纵有万千灯火,依旧孤独冷漠。皇甫庆亦终于下定决心,松开了手指将手抽出,却在下一秒,被紧紧握住。
苏风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皇甫庆便抬起了手中的花灯,让光照亮苏风溪的脸颊,他细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看了许久,便极为顺手地将花灯扔在了一边。
“好了,我看够了,你松手吧。”
——可我还没看够。
苏风溪松开了手,他看向地面,便发觉那盏花灯已经灭了,灭得干干净净。
两人又逛了逛,皇甫庆便提议回去,苏风溪虽然不舍,但也只能应允,两人正欲离开市集,却发觉城镇门口已落了锁,原来今日城中富户出了命案,全城戒严,正在搜寻刺客。凭苏风溪与皇甫庆二人的武功,自然可以突围离开,但江湖中人一向不与官斗,至少明面上不会越界,苏风溪与皇甫庆两人对视一眼,便决定到客栈中稍作休息,待明日天亮,城门开启再行回去。
那一夜二人都没有睡意,便摆了一盘棋,手中各执一壶酒,在明月光下把酒言欢。
到最后不知是醉了还是未醉,什么都能说上一说。
苏风溪道最初遇见皇甫庆时,便觉得皇甫庆是个姑娘。
皇甫庆打了苏风溪一拳,便回敬道,他看苏风溪眼熟,只因他像极了他爹的炉鼎。
两个人喝得酩酊大醉,便挥落了期盼,头贴着头凑作一团。
皇甫庆也落了泪,只恨恨道:“你既要同我分离,又何必相遇。”
苏风溪却止不住笑,笑却似哭:“人活着,总有万千事,身不由己。”
两人清醒时,启明星已高悬天边,便换了身衣裳,骑着马出了城,这一路你一句我一句,也不无聊,昨日的愁苦,此刻也像扔到了脑后,心底变得快活起来。
话本上、戏剧里,总说但凡家中出事,在外的孩子会心神不宁、有所感应。
但这一路上,苏风溪并未察觉到任何的异样,倒是皇甫庆,似真似假地说了一句,他心里突然有些惶恐,却不知道这惶恐从何处来。
这惶恐从何处来?
许是过分安静的山路,许是空气中弥散的烤焦的味道,许是噼啪的声响,许是穿越屏障后,眼前的断壁残垣、已然变小的火势。
红色的血摊在地面已变黏稠,成堆的尸体堆积在一起,大大的眼睛睁着满含惊惧,苏风溪自马上滚落在地,发了疯地向前冲,他的视野被红染尽,世界安静得可怕。
10.
这具尸体是管家的,管家是个严肃又刻板的男人,似乎只听他爹一人号令,但苏风溪还记得,这个男人曾偷偷为他带来山下的点心,也曾偷偷地对他说,他爹是爱着他的。
那具尸体是厨娘的,厨娘是个嘴碎又张扬的女人,但她煲得一手好汤,她娘生前十分爱喝,苏风溪记得,她娘死的时候,厨娘哭得极伤心,而那之后,她娘爱喝的几道汤,厨娘再也没有煲过。
他看到了他的书童和他的侍卫,他们俱睁着大大的眼睛,胸口有巨大的破洞,死不瞑目。
仿佛有人在拉着他在唤他的名字,但他听不到看不到感知不到,只觉得整个世界摇摇欲坠分崩离析。
苏风溪麻木而疯狂地巡睃,直到看见了他爹的尸体,他爹半坐在地上,脸上竟是平静的。
苏风溪总以为他是恨着他爹的——他恨他爹多年来对他娘面热心冷,他恨他爹的眼中只有那满园海棠,他恨他爹为人太过冷漠不见柔软。
但那恨意,在此时此刻,更像是孩子的无理取闹。他恍然发觉,他是爱着他爹的,他爱他爹、爱苏家、亦爱苏家的每一个人。
这些人穿插了他前十五年的人生,一颦一笑、一言一行,近在眼前,却再也抓不住了。
苏风溪的大脑一片空白,有无数人在他的耳畔哀声诉说如同鬼魅,他侧耳去听,却什么都听不见,像被一个巨大的盖子盖住,一点一点地抽离生机。
——他们怎么了?
——他们都死了。
——他们离开了我。
——那,我为什么还活着呢?
苏风溪浑浑噩噩,腰间却骤然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