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林以雄的那次脑梗,真的是毫无征兆,只不过是某一日早起,抬脚在床上穿个袜子而已。一刹之间,陡然天黑,一声巨大的咚响后,仰面倒在了地板上。
李鸢还以为他就那么直挺挺的死了,倏而觉得两耳轰鸣如同失重,头脑空白地奔进房间,失神一绊,踉跄跪倒在昏迷过去的林以雄的身边,嘴边的牙膏沫子尚还没来得及揩去。急救,报警,喊人,拿钱,心肺复苏术,统统狗屁。脑子里那时只横躺着一个硕大绕不开的问题,会死么?而后泪水,生就理x_i,ng地淌下来,滚落了满脸。
如果死亡的森然凉意逼上鼻尖,可以转化成一种可见的具象化的表达,大概就是救护车的声音。急促尖锐,搅乱神智,告诉你什么叫生死当前,命悬一线。走起路来带着细微的风,都会有,那是至亲灵魂穿过身体的妄诞的想象。也是彼时,颤抖地紧握着手机等待急救车到来,李鸢心里才体察一个隐隐的,不愿明说的概念。
除却自己本身,林以雄目前为止,是他与这世界最密切不可分的联系。没什么特别的因由,只是因为是父子而已,至亲而已。
李鸢在梦里又想起那一个兵荒马乱,如同走在薄冰上的悬心的早上,又在梦里听到了救护车的声响。彼时两膝重重磕在地板上的疼痛,在梦里仍然毫不人道的保留着,而后随着意识模糊,时空混淆,痛觉转移,迁徙到了右手手心。
李鸢张开眼盖完全清醒,是因为被房间窗外的那点闪烁的光亮,与一些克制着的复杂人声给扰到了。醒了就手痛,愈发得痛,床上翻滚不休想拿手掐一掐的痛。
李鸢口渴下床,看了一眼表,凌晨两点二十五。避着睡熟的努努,围床绕了一圈找着了拖鞋,端着杯子拐进厨房,一眯眼看林以雄背心裤衩j-i窝头,伸脖,半身探在窗外向下猥琐地张望。不定加班到几点才回来的。也不开个灯,鬼气森森不吱一声,李鸢好险没把水杯失手砸他后脑勺上。
“您干嘛呢?”李鸢先问。
“哎我`c,ao!”林以雄吓得差点没蹦起来就着窗子跳下去,一转转过来张漆黑似铁蛋儿的脸,“你个臭小子大半夜站人背后他妈不吱声啊怎么回事儿?!”
李鸢耷拉着眼盖看他,想到个笑话:非洲爸爸跳绳——黑老子一跳。
“……我半夜起来倒个水还得敲锣打鼓是吧?”李鸢拎起个不透明的塑料冷水壶,晃了晃,触到了手心的伤口,倒吸了口凉气。
“手!手怎么了?”林以雄眼尖的飞起,瞧见李鸢手上裹得白纱,忙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走过去,欲抓过来瞧,“谁给你打的?快,我看看怎么搞的。”
日。
李鸢就纳了闷了,他打眼看上去就是那种注定被人海k一顿的脸么?还知子莫若父呢,鬼扯。
“别碰,疼,没谁打。”李鸢往后一撤,躲开甩了甩,“努努今儿差点儿给人偷了,几个蟊贼,追了几站,打了一架,给不小心剌了个口,没事儿。”没提彭小满。
“哦!”林以雄一挑眉,撇深嘴边的两道法令纹,“合着今晚小赵儿小刘儿掐回来那光头是你报的逮的啊?那男的惯犯呢还有团伙我听说。”
“英勇不?继承您衣钵没?”李鸢张嘴打哈哈,边喝着水边绕过他往窗边走,“好吵,楼下怎么了?”往外一瞟,隔着一幕深蓝的夜色,发觉对面楼也有几个被扰醒了,披着衣服来到窗边探头的。
“哪晓得呢。”林以雄拨了拨头发,抠着下巴上顶出一层细密的胡茬,“路口开来了辆救护车,咱巷子进不来,抬担架的,好像出了点事儿。”
“哪一户?”李鸢回头问他。
“巷你顶头那户吧我猜是,亮着灯呢我远远看。”林以雄皱眉琢磨了一阵儿,“是一老太太带着跟你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儿,哎,是不是跟你一个学校啊他?”
李鸢一顿,而后向外猛探出大半个身子。
“嘿你再掉下去!”林以雄往过去他背上一拍,看李鸢撂下水杯转身就出了厨房,一齐跟着出去,又看他蹲在玄关处匆忙换起了运动鞋,“干嘛去啊凑热闹啊?!”
“等等上来!”开门合门,“很快。”
救护车去的是彭小满家。李鸢快步下楼,奔出了门洞的时候,两个医护抬着医用担架刚巧经过眼前,冲他嚷了句,“来小心让一下。”
担架上躺的是彭小满。他那个身段儿,居然横不满一个窄溜溜的架子,单薄的一副骨r_ou_,陡然失了站起来蹦跳的生命力。李鸢张了张嘴,惊异而无法置一词,他看彭小满胸前的领口大敞,汗水津津,左手横在嘴边,向左略略侧着头,宛然被人扼住咽喉似的艰涩的大口呼吸,胸膛起伏,那声响与困难的模样,就像丢上岸的一尾狼狈的活鲤。
李鸢心下一紧又一时迟疑,想走过去问他怎么了,又觉得时机不对,问了他也未必能顺畅开口。而彭小满几乎是心有灵犀一般感知到了他的注视,强自转过头来看他。天色漆黑,少数的星子,李鸢从门洞向前走了几步,因为下楼太急所以同样在喘,他见彭小满眼眶s-hi润又平静如常,那没有波澜的样子,弱化了急救普遍意义上的急迫与凶险。仿佛是很习惯了,又是很家常。
彭小满对着他眨了下眼,说不上什么,而后紧紧闭上,一顿,挪下遮住嘴巴的手把盖在肚子上的医用被单扯到脸上完全盖住,幼稚且任x_i,ng地躲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