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他脱逃的胖阿福正赶忙召人填堵巷道,以防追兵。千雪朦胧中走出几步才想起回身道谢,这时却被人扣住手腕向前抓去。
“谁!”千雪虽未能提前察觉身边的气息,武人本能倒也足够使他在受攻击的瞬间全神戒备,给予反抗。可这个人的力道着实不小,根本挣不开,扯着他一路跑到河边也未回答他的问题。
“把裤腿和袖口系上,这样容易浮起来。罗碧派来的人马已在对岸接应,你随我来。”
说话这人的声音本来适合绵里藏针,现在却翻覆过来,将针露于外,急切又不容拒绝。
可这次换作千雪没应声。
见对方干戳在岸边毫无反应,那人叹了口气,蹲身将千雪的靴子掷进河中,替他抖擞了下裤脚。趁其鼓起,又连忙扯了自己的发绳扎紧,复杂的束发正这番扯弄中瓦解,披散下来。
将千雪的两只腿全部束好,他作势要起。可未及完全站起,只觉发顶有一双手轻轻落下,随着他起立的动作又绕向后面,顺着长发滑下去。
最后也像跟绳似的,松松垮垮系在了他的腰间。
可腰间的衣料不比从前那身大氅滑顺,千雪犹豫的手正好得以涩在对方腰间住不动。可他的指甲却还是不小心剐了线头,挣脱间偏偏将衣襟扯懈了一片。千雪喉咙一紧,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皱了下眉。
“收起来了?”
“当了。”
“哪家?”
“不赎。”
“缺这点钱?”
“是。也是弃杖为林。”
“你放弃了?”
“只这一次。因为那一刀根本没有震断我的筋脉,只是暂时错位。”
“再加一次。金刚不死丹,可以让错位的筋脉立即恢复。”
“伤人再医、讨价还价,我从前倒不知你原是个计较的人。但这次换我救了你,全抵消了吧。”
“不行。”
“哈。”
“笑什么?”
“笑你不仅计较,还十分无赖。如果我当初没有把日记和十赦皇令锁在一起,或者苍狼偷的时候更有针对性些,现在又会怎么样呢。”
“你忘了用,我不过替你用。”
“它对我从来没用。罪人尚可莫须有,赦人还能赦谋反吗?你看,你偷我的东西,这又能抵消一次。”
其实偷去也正好。
竞日想,这形同虚设的东西也算发挥了价值,足可作苗王赦免千雪的台阶了。
正想着,钝如千雪竟能洞悉他的计划似的开了口。
“就这次不能抵消,”千雪认真道,“放弃让我回苗王宫的计划。我给你种一片桃林,不在话下。”
竞日忽又不看他目光,侧过脸,没说话。
他看见细雪落在河岸上,河面上。
河岸上的雪枕下去,它们睡了、沉寂了,河面上的冰砂却不安分,跃着、融化着。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的心也跟着这么既静着,也跳着。
这时一只手扯住了千雪的前襟,一双唇点住了他的鼻梁,又滑落。
也是在这一瞬间他们同时坠落到春末的长河里。噗通一声巨响后,忽然又完全静了。
千雪在没顶的冷河中完全舒展、放松。
他们不知顺流湍行了多远。千雪凭借直觉,忽从流水中仰头一探,对岸已至,其上一片蓊郁的树影。定睛,居然真见桃林一片,枝头粉润,枝末霰雪,仙境仿若近在眼前。
“竞日孤鸣!”
在他看到桃林的这刻,手上一直握着的力道却径自挣脱,顺流而去,忽已远在天边。千雪未及吼出声,连忙伸出脱力的手,及时攥住了一捧水。
水急。
水东流。
四十 甲子暮春记事[之二](下篇)
空谷琴断,埋酒何为。竹石余磬,十年一杯。
“你说,他遣人送来的,也是一个长方的包裹?”
“是的,只不过要小上一些。”
古岳山昨夜积了薄雪,苍翠的绿色添了白茫。一蓝衣少年立于山顶一处小院的月洞门外听候着吩咐。
“进来吧。”
得了允许,识龙影捧着云纹红绸的包裹迈进院子。他刚步过游廊,便见湖桥之上有一人倚石而坐。更为难得,那人只是颇为随意地披了件白衣。
再及近,见他原来连靴袜也未着,赤着脚悬在新雪上,凭空打着旋。
识龙影心中诧异,却又不敢多问。他被这人莫名的快乐搅得恍惚了,直到收了赏金即将离开,才想起还有一句交代险险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