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仿佛世间万物都在安静地掸去身上旧时的尘埃,为了崭新地迎接明日。
这个时候突然响起的异样声音,别提有多突兀了。隆隆的发动机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他家门口。
齐乐天觉得纳闷,该拜的年都拜了,该送的祝福都送了,除夕之夜,究竟还有谁会接近自己家?难道……是小偷强盗之类的?也不该,他们也总该有要回家的时候。
父母在屋里看电视,没作反应。齐乐天就架起拐杖,向院门外走去。他脚步慢,还没到门口,铁门就铿锵作响。“我开门,你们别管了。”齐乐天冲屋里喊。他听到仿佛有人在叫他,可人声被愈发热闹的响动盖过去。
远方寺庙里开始敲钟,鞭炮响也应声而起。古钟敲过一百零八下之后,就意味着旧日已除,新的一年红火到来。
齐乐天抬起铁销,推开门栓,外面的人便自己拉开了门。
年间无月,齐乐天自然晓得。可他仔细看清眼前的人,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敞亮。那个人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双眼幽深,眼睛深处光亮似天上繁星。
“张、张老师?你怎么来了?”
“我来谢谢你。”
张嘉明说的是真。
他近来一直为新片焦头烂额。目前看来他的新片《孤旅》没法按时开拍,可筹备工作一分钟也不能停。关键的就是男主角的人选。田一川倒没催促张嘉明快做决定——他递给张嘉明一叠履历让他看,说里面的人全是档期空,并且听说齐乐天腿伤无法正常按时开拍,主动愿意和张嘉明合作的人。
自己的想法,张嘉明也都跟田一川表达了。站在老板的角度,他不太赞同,可是张嘉明太执拗,他也知道张嘉明执拗起来,牛羊驴马一起上也拉不回,便改口说考虑考虑。
田一川这一考虑,就考虑到了全公司人都放春节假。张嘉明一下子落了单,根本不清楚能做什么,连去老王家吃口面都成问题。老王说要带夫人去外地探访女儿,大概要住几个月。临走他把钥匙给了张嘉明,让他偶尔帮忙照看店,注意漏水漏气的情况,别让店里植物枯萎。
张嘉明满口答应,只觉又少了个能说话的人。
学生时代,张嘉明和在国内拍片的家人一起过年;后来毕业了,他每年去找宋亚天。结果今年连宋亚天也还在忙。本来他的片子就定在贺岁档上映,结果拍摄加后期严重推迟,到现在终剪还没完成。为数不多几次聚会,也都在听宋亚天抱怨田一川态度太强硬。
张嘉明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难兄难弟的写照。
除夕之日,张嘉明闲赋在家不知做什么好。总说新年要有新气象,他深觉写完剧本后的房间,如同风卷残云后的残骸。
他撕掉废弃不要的故事梗概,塞在许多不再喜欢的书里,捆成一捆,等来年卖给收废品的,好歹也够一碗面钱。凌乱的桌面在他的辛勤劳作下变得整洁。他移开电脑,打算擦擦桌子,结果发现电脑下面垫着一个薄本。
那个是早先齐乐天交给他的阅片笔记中的一本。他当时没看完,留在自己身边,后来愣是找不到了,怎想当时写剧本把电脑搬来搬去,最后不小心放在了齐乐天的本子上。他当时没好意思对齐乐天讲,总觉得迟早能找回那一本,迟早能读完。
如今果真被他找到。
可他还欠齐乐天一句感谢。谢谢对方理解自己如此透彻。
张嘉明终于找到了归处。
齐乐天的老家离城里车程大约三个钟头,张嘉明一路很顺,到齐乐天家也比预定要早。齐乐天的家乡,他在传说和故事中听到,但从未亲眼见过。红砖黑瓦青石板,缝隙中是几日前落地未化的雪,墙头是几枝探头的冬梅。
张嘉明快走两步,走在前面为齐乐天开门。见门外有动静,齐乐天的双亲调小电视机的声音,连忙站起来。
“爸,妈,这位就是张嘉明。张老师。”
张嘉明自我介绍,鞠躬,毕恭毕敬向长辈问好。这幅乖宝宝的模样,齐乐天第一次见。他觉得有趣,在张嘉明旁边偷着乐,结果被张嘉明一眼瞪回去。
张嘉明手里两大袋东西,一弯腰一抬头闹出点动静。齐家父母连忙接过来,放到茶几上,鲜香味道霎时散漫全屋。齐乐天朝袋子里瞅了瞅,有柴煲亭的烧鸡,月钩铺的烧鸭,鲜滋坊的铁锅酥鱼,五宝斋的熏肉,有各种干果小吃,还有一只产自波尔多的陈酿。齐乐天看得口水都要下来了,可为时已晚,钟声过半,电视里也开始准备倒数。
齐家规矩是十二点一过,互相拜年,而后在睡梦中度过新年最初的时光。照这情形,张嘉明今晚也得睡在齐家了。
“乐天,你也没说有人要来,客房床上堆的都是年饰,根本没法睡人。”
齐乐天心想,张老师要来我也不知道。
“那就……那就跟我,跟我一起睡也不是不行。”齐乐天一句话也说得有些艰难。
“别闹了乐天,你的床那么小,哪能睡得下两个大男人。”齐母严肃地反对了齐乐天的提议。
“那我去收拾客房?”
“得了吧你,好好养你的腿。”齐母白了齐乐天一眼,脸上写着别急着装勤快做家务了。她站起来环视屋子一圈,然后从电视柜下面翻出一把钥匙,递给齐乐天,“你们过去睡吧。”
齐乐天接过钥匙,脸刷得红透了:“怎么能过去睡啊!”
“不就是套房子吗?当然用来住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