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跳到庭中把几本账本一丢,打了个哈欠:“看看对不对吧……唉,这家睡得也太晚了。”
老宋粗粗一翻,是隔壁悦来客栈,有八年前的,五年前的,还有个今年的,勉强能用,不禁腆笑着点头哈腰:“昭公子下次记得取近三年的……”
阿昭唉拉唉啦,蹒跚地往自己的卧房里去了,老宋赶忙扯住他:“公子这是做什么?!”
阿昭满不在乎地把朴刀一背,转过身来,“啊,是这样的,我想睡一觉再去,大概丑时叫我吧,宋先生不要忘记啊!”
老宋还没来得及回话呐,这公子哥就摇摇晃晃一关门,正巧身后的雪地上噗地一声响,老宋左转转右转转,陆铭在背后不高兴地“喂”了一声。
老宋又是一阵点头哈腰,收下了好几本,直夸二太太能干。二太太离了老爷就人五人六,怎么说都不愿意搭理你的模样,脾气顶古怪。老宋正愁这下词穷了,二太太却一皱眉,死活要去找老爷:“不行……我现在就得听他亲口叫了再去……”
老宋一扶额:这可真是艺高人胆大哟……
第二天一早,谢源推开门伸了个懒腰,外头歪得七七八八,都是给累的。阿昭房里的门都没掩上,陆铭靠着阿昭,我的腿压你你的手压我,俩难兄难弟。谢源掰了掰指骨,嘀咕了句果然还是分房睡舒服,轻飘飘走到大堂。难得里头被地龙熏得暖,谢源闻着空气里浓重的墨香,嘴边难得有丝奸诈的弧度。
账房先生大抵有五六人,平日里闲的无事,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都是大腹便便,上了年纪的。倒是不起眼的一角歪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模样,谢源乍一眼看到他就觉得此人顺眼,面相清秀得像是从小生长在江南人家。他不记得此间有这样一号人物:他青莲坛里的人,可是出了名的不是老,就是丑,要不又老又丑。
大概是他不在的时候,老宋觉得人手吃紧,招进来的小学徒吧。谢源这样想着,反身去用早膳,却不料脚后放着一个装了团子的碗,叮当一声就踢翻了。
谢源无意惊醒他们,看看四围无人醒来,小心地将碗搁在桌上。临出门却感觉到一道清冷的视线,一回头,火盆的光幽暗,不见醒人。
当天下午一帮人才回过劲头。阿昭不问天下事,又懒得要命,就不见他一个,其余人都神色匆匆地在谢源身边走来走去,生生竖着耳朵,生怕漏了他说的话——谢左使这人奇怪死了呢。
谢源只吩咐老宋明天养足精神,带几个老手,再去沿街收保护费:“穿一样的,去地窖里取了锁子甲,配口好刀。不过记得换个名头,就说上头收税。”
“税?”老宋被这么正经又彪悍的词汇震得一懵,“啥上头?啥税?”
谢源坐在他心爱的黄花梨大灯挂椅上,脚上只套了一双冰锦刺绣的袜,上头的花木缠枝分明是小荷的绣工。一双脚被抄在陆铭怀里,看上去恍若无骨。
他忝了忝茶盏,“你管这么多,往高了说……什一,就什一,下去吧。把账房的管事叫进来——别来那么多,一个就够,我看着头晕。”
老宋满头雾水地退了下去,和门外的人交代了些什么,就有一个穿着蓝布青衫的人迈进了门中。谢源一愣,正是早上见过的那青年。
陆铭感到他的身体一僵,几乎从椅上弹了起来,不由得用不解又敌意的眼神看着来人,手上则狠狠按着他的脚底心。谢源“嗷”了一嗓子,抓着靠手往后头挪,不高兴地扭身直想踹他,却被他抱得紧紧,连膝弯都动弹不得。
来人好像不晓得这么场闹剧似的,在几步路的地方低头站着,也不说话。
陆铭会手法,又对穴位很是了解,谢源好不容易缓下劲来,压了一杯茶下去:“你们昨晚上抄了些什么,给我看看。”
年轻人递上账簿,彬彬有礼,但都不愿意抬头。
他匆匆翻了翻,新墨的味道让他安下心来,但是账面上一应是看不懂。他微微有些沮丧地搁在一边,陆铭好奇地翻看着。
“几个客栈的情况怎么样?细细说与我听。”
他问得甚是宽泛,年轻人站在那里似乎是一愣,但立马便侃侃而谈起来:“……封丘系首阳古道之重站,西入昆仑之通途,往来人马众多,多是人马疲沓,故只求有地借宿整顿,不求安居舒适。几家客栈的进账多是这些行旅,是故账面上相差不大。”
“这个帐有问题。”陆铭翻了翻。
谢源按下他翻动的手:“我看这本账簿抄得很干净,不像是昨夜匆匆而就,各家的账面也都分门别类,是你整理的么?”
那人略一躬身。
谢源从陆铭怀里收回腿脚,走到他跟前:“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一揖:“在下计都。”
“计都?名还是字?姓呢?”谢源绕着他打起圈来,“这是你父母给你取的么?”
“在下无父无母。”
脚步停下,陆铭看着谢源的背影,觉得他好像疏忽冷漠了起来,又变成了那个可望不可即的人。
“你从哪里来?”
“豫州。”
“豫州哪里?”
“颍川郡。”
“颍川郡守何人?”
“郭守奉。”
“郭家郡望何处?”
陆铭不自觉地顶住了剑:谢源问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大声,到最后已经有些骇人了。陆铭也是豫州来的,问他豫州刺史是谁,他肯定自己去抹脖子。但是谢源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