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望着玉娆,十分怜惜,“娆儿,委屈你。”
玉娆臻首微摇,“姐姐更委屈。”她取出怀襟中一枚白玉鸳鸯佩交予甄嬛,“皇上给我的,我留不得。”
甄嬛点水双眸锐利一缩,“玉娆,大约你太像先皇后了。”
像先皇后也好,傅如吟也好,姐姐也好,甄玉娆就是甄玉娆,只可独一无二,不能为人替身。
所以她晓得,玄汾待自己心意。
为着明苑那一日,玉娆原是要与玄汾生分了的。却怎知左避右避,却避不过玉隐出嫁那一日。她是玉隐名义上的四妹,他是清河王实实在在的幼弟。
一嫁一娶,谁也避不过。
酒宴上欢声笑语,她充耳不闻,只顾自己赌气,更不肯去看他。
终究她忍不了这样的尴尬,趁照料新嫁娘走到后苑来。清河王府的后苑极雅致,多种着雪白香花。因着初入夏,满壁满壁开满了盈白如雪的荼蘼花。她脸上被风一扑,心头也逐渐清凉下来。
六月初四的月亮如盈盈一弯眉,月光也是疏离的一层香云纱,花香疏影里,她想起玉隐心愿得偿的甜笑,想起享齐人之福的新郎倌却不十分欢喜。大约从此三人行,也是一团困局。于是,她悠悠叹了一声。
那一声没吓着自己,却被他的声音吓着了。也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立在她身后多久了,她只听见他的声音沉沉在背后响起,“我不晓得你存了拒绝皇兄的心思,所以先前鲁莽了。”
红玉点玲珑晶的坠子一下一下扫在一阵热一阵凉的面颊上,她的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难不成要我昭告天下么?”她心里骤然生了无限委屈,“我以为你能明白的。”
玄汾的呼吸悠远而绵长,一息,又一息,好像是天边的风,软软贴着自己的耳根子刮过。良久,他才静静道:“我明白的,只是不敢相信你会这样待我。”
他停一停,仿佛是苦笑,那笑声远远地寥落,“我是最不得志的亲王,你跟着我会吃苦。”
玉娆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自己再也说不出话来,“我是罪臣之女,自幼颠沛蜀中,不识大体,你跟着我会吃苦。”
背后那人“嗤”地一声笑,月光透过枝枝叶叶也清明起来,“卿须怜我我怜卿。”
她“呀”地一声羞得捂住了脸,他渐渐走近,伸手拢在她肩头。
曾经年少困顿,身为皇子也不得父皇钟爱,若无六哥怜惜,只怕未必有他今日。可是此时此刻,有她在身边,玄汾只觉得年少时所受种种委屈与辛苦皆不重要了。
有她就好,有玉娆就好。
默然良久,玉娆微微仰起头,看见满树开着白玉兰,小朵小朵如白玉盏一般,香远益清,直能醉人。
玄汾的手心按在肩头滚烫滚烫的,她不好意思起来,指着那一朵开得最好的白玉兰道:“你去帮我折一枝,好不好?”
玄汾满心甘甜,甚觉欢喜,一扬身子便跃上树折了那一朵下来。那白玉兰树长得虽高,枝条却失柔韧,有风吹过一晃,他未曾调匀气息,险险便要落下来。
玉娆心惊胆战,忙伸手要扶,眼看他稳稳下来,心中舒了一口气,手却犹自伸着。玄汾心中一动,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将那小小香花放在她手心。
玉娆触手所及处,只觉他十指修长,掌心却微微有些软,不由脱口笑道:“你的手心好多r,好像猪蹄!”
玄汾一愣,笑得几乎打跌,索性牵住玉娆的手举起,“猪蹄牵猪蹄,好不好?”
玉娆本自悔失言,听他如此说,反而不尴尬了,一壁笑着一甩手,“谁要做猪蹄,起开!”
玄汾手上微微用劲,诚恳道:“我握住了,便一生一世不撒手。”
他靠得那样近,平素冷冽双眼因着柔软情怀如春日饱涨的湖水,如能溺死人。玉娆满心慌乱,微微后退一点,口不择言,“别那么近看我,这两日为了玉隐的婚事跑进跑出,我都变难看了。”
玄汾亦随着她近前一点,故意仔细端详道:“嗯,是难看。”他停一停,悠悠道:“本来就不好看。”
玉娆心下一甜,她知道自己长得美,因着美,所以更怕玄汾重其色而非人。于是她小儿女心怀上来,朝他甜甜一笑,“多谢你不嫌弃。”
那一笑如能醉人,他甘愿此生沉溺不起。
哪怕拼着要被皇兄责罚,哪怕要被降位废俸,都不要紧,不要紧了。
玄汾便那样站着,他一动也不愿动。玉娆便在他身前寸许远。其实玉娆的身量并不娇小,是颀长的美人儿。可是站在玄汾面前,生生就被比得矮了下去,可是玉娆却满心欢喜,她喜欢玄汾这样高,这样高,她抬起头能看清他新刮的下颌,有微青如璧的颜色,叫她安心。
立得久了,风拂过满架荼蘼飞扬如落雪,积得人满身。
玄汾轻轻念了一句:“北风其凉,雨雪其滂。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这是《诗经》里的《邶风》,说的是在纷纷大雪中,两个人手拉着手一道走路。北风肆虐,雨雪冰冷,但两人的心中融融洽洽,十分甜美快乐。
她低低吟道:“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玄汾心中感念莫名,轻轻吻一吻她光洁的额头,郑重道:“别害怕,即便谁要阻挠,我总是在你身边。”
大姐姐贵为淑妃却那样辛苦,二姐姐嫁入王府却三人难行,三姐姐心如枯井且委屈自己。甄家的女儿都不是美满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