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不住颤动的羽睫,静静等待着回答。
“是……”良久,少年轻声回应道,又像是等待着审判般,不安地透过泪水望向雾年。
果然。
一切如他所料,却又不知为何有些失望。
少年见雾年面色渐冷愈发忐忑,嘴唇轻启数次,像是斟酌着要不要说些什么。
“你有名字吗?”雾年突然又问。
“有…有的!”少年面色一喜,立刻软软地回答道,“我叫银…剪银。”说完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眸看着雾年,眨了眨眼。那神色像是紧张,又像是期待,更带了几分说不清的情愫。
雾年看着剪银柔顺的样子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烦躁,他冷漠地别开了眼,兀自走向房门,背对着剪银说到:“喝完姜汤,你就……”
他本想告诉这只小妖,喝完就乖乖离开,自己不接纳雪客,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少年明明站在自己身后,他却好像能看到少年泫然欲泣的泪眼和微微抿起的嘴唇, 连眉间那颗美人痣都透出一股可怜劲儿,雾年鬼使神差地改口道:“你就先好好休息。”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二章 故人
剪银知道雾年最讨厌妖怪。
所以他在听到自己可以留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等他回过神来想问雾年出去做什么的时候,雾年早已消失在了风雪中。
他呆呆地站在屋子里,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捧着刚刚喝了大半的姜汤坐到了床边,边喝边观察着屋内的摆设。
看到窗边那张小小的、却略显突兀的桃木案几和上面绘了一半的雪竹林时,剪银忍不住露出了微微笑意。雾年真的一点都没变,就算失了记忆,成了凡人,也还是和过去一样。
过去,雾年也是最爱画雪,大概是因为在海里总是见不到雪的缘故。后来上了天宫,雾年便常常在牵星宫中造雪,然后静坐在亭子中,画上一天的雪。
雪色难绘,一目纯白总要有景托称,于是雾年又从人间移了一片翠竹林上来。
那时剪银正在竹枝间小憩,便这么莫名其妙地上了天宫,醒来看到周围一片霜雪,吓得以为自己一睡睡过去了半年。
他一个哆嗦从树上摔了下来,便看到对面的小阁里,一位银服仙君正冷淡地望着自己。
那是剪银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身姿颀长,眉目俊俏到让人,呸,让蛇有些无法直视。只是那张脸的主人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冷冽锋利的气场,尤其是那笼罩着剪银的星眸。
不是太和善的眼神。
剪银下意识地缩了回去。他迅速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大概了解了目前的状况----这位仙君为了画雪竹林,不小心把他给一起搬上了天宫。
好在那位仙君并未太在意他,只稍稍看了几眼就没再理会了。
剪银有些无语也有些尴尬,无语的是这位仙君的任性,尴尬的是他不知道回去的方法。
妖能修道成仙的本就是凤毛麟角,他不过是条刚开了灵识的小蛇,算起来也不过堪堪十七岁,自然是没有来过天宫的。
剪银只好如同一只没头苍蝇般在竹林里四处乱窜,一边窜一边偷瞄仙君的美颜,试图找出回去的路。
当他第三次经过小阁对面时,突然感到一道冷厉的视线再次锁定了自己。
剪银差点吓哭,看了看身后被自己东窜西窜划得乱七八糟的雪地,有些心虚地原地躺平装死。
这次,仙君冷冽的目光隔了很久才移开。
剪银不敢再造次,只好乖乖原地躺着,盼望着仙君能快点离开好让自己开溜。
在雪中躺了一会儿,他感觉越来越不舒服。
蛇本就是冷血动物,在冬季理应是要冬眠的。自己是雪蛇,虽比其它蛇要抗寒一些,但到底跳不出这个自然规律。尽管现在并不是冬天,但这位仙君造了雪,也是十分寒冷,他只觉得身体越来越重,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剪银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那位俊美仙君跃下了楼阁,缓步朝他走来,随即他便眼前一黑,昏迷了过去。
雾年砍完柴回来时,剪银抱着喝空了的小碗,斜倚在床上睡得正熟。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在看到剪银香甜的睡颜时,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
雾年的心情很微妙。
自己无疑是不喜欢与这些妖魔精怪有交集的,今天却不知怎么的,莫名其妙让这只小妖精留了下来。
他轻轻抽走了剪银手中的碗,把他放平在了床上盖上薄被,望着少年眉心的那粒朱砂痣有些出神。
刚刚砍柴的路上,雾年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自己的心思,此刻却发现,面对眼前这只小妖精,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句讨厌的。
以前也见过别家的雪客,虽然皮相尚佳,但浑身透露出一股妖冶的邪气,一举一动都带着吞噬人心的贪婪。他更见过不少在冬季过去后被雪客吸干精气,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宿主,因而深知精怪们的贪欲和背信弃义。
但眼前这只,似乎又非常不同。懵懵懂懂,像是刚出襁褓的婴孩。
大概是只刚刚出来的小妖精,又大概是种新的魅惑人的手段,他想。
总之,自己还是小心为妙,逗弄逗弄打发冬日就好,万万不可沉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