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刀又笑了:“我的意中人什么都知道。”
阿酒又蹭了蹭他:“你这么有把握?”
陈刀耐心得很:“说来我也是没什么把握的,我的意中人轻飘飘地飞在云彩里,除非他落下来砸到我身上,不然我也抱不到。”
“我刚刚是沉下来的。”阿酒解释道。
陈刀说:“可是你好看。”
阿酒便问:“我好看与我是飘是沉有何关系?”
陈刀再一次笑出了声:“没什么关系,我的意中人怎么都好看。”
阿酒闭上双眼叹了口气,这可如何断得净。
阿酒扪心自问,他对陈刀其实谈不上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是铺子里摆了一地的桌子,你知道这些桌子各有各的样式刻纹,但你只想尽快回到家去,懒得挑拣,便点了手边的那个。
买回家去便是自己的东西,你渐渐发现这桌子不够宽敞,漆面也裂了一块。但对你而言,这些谈不上不堪忍受,于是你仍愿意将就,这么凑合着,就用了几十年。
你未尝不知道世上有更大的、漆面完好的桌子,当初选中这一个也不是因为它多合眼缘。机缘就是这般巧妙,可能往日路过你绝不会多看它一眼,但偏偏最后还是它陪你用过这些年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渐渐的,这桌子于你也不好割舍了。
阿酒难以开口,此时此景太好,他不忍心戳破陈刀难得的惬意。他不想让谁伤心,为自己的退场而自责,又因未满足陈刀的向往而愧疚。
天道就在人的头上,假若过路人一生穿梭田间乡里,桌子陪他度过平淡岁月也无不可;但若过路人迫于生计只身远走谋生,基本再无归来之日,他便不能背着这个桌子上路。
不只是桌子,夜夜载他入梦的床、盛他亮光的灯、锅碗瓢盆、架子案子,都不能带走。
舍不得是必然的,过路人连院子里爬满花蔓的竹篱笆都想一并装走,但谁都知道,包括他自己也清楚地知道,他不能。
“陈刀,”阿酒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其实不爱你。”
陈刀抚摸着他后背的手不再动了。“我知道。”陈刀沉默片刻,又说,“我不配你的。”
这不是配与不配的问题,阿酒想反驳他,想和他解释清楚,但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必要。
若说清楚是他应运应劫而生,身化自在与自省,化道断人我诸法诸业,从此天地有自在自省而无阿酒,陈刀哪里肯听。
如今阿酒看得明白,陈刀牵系的是什么。
神佛圣人的时代将要迈过,此后,是人的时代。
而陈刀,最堪为人。
即便天道有常,他也要争一争。
“我要走了。”阿酒说着,仍没有松开环着陈刀脊背的手,脸也仍埋在他的颈窝,不肯露出来,时间久了,肌肤间全然感觉不到弱水的凉意。
陈刀沉默半晌,最后拍了拍他的后背,嗯了一声,手便放下去,扶着阿酒的腰,似要把他推开。
“我浮不上去。”离别之时,阿酒声音软糯地撒娇。
听陈刀的声音,他似乎笑了笑。他说:“那我送你。”而后他使出平生所学最柔和的力道,把阿酒推了出去。
阿酒被他推着上浮,眼看着陈刀变成一个人影,又变成一个黑点。冲破水面时,万年不起波澜的弱水河荡起涟漪,阿酒带出了水中细密的星光,另有星光在河里炸起——
陈刀养了这么多年的玲珑骨、神仙筋、并蓄积的气力,都在这一推中打散了。
阿酒眼中,那条除他以外谁都看不见的红线紧绷到极致,也终于断了。
崩断的红线穿行过漂浮在蓝天白云上的星河,红线两端分明看不清彼此仍遥遥对望的两人,入画极美。
红线断了一根,阿酒的心与血就少了一半。
化道的修者再称不得人,身上没有血、没有心,为一切动情,为一切不动情。
阿酒折返,与陈刀在弱水河底静静相拥时心底的绵软再无迹可寻,自此以后,陈刀于他,只是一个有几分特殊世人。
就像某地某人特殊倔强、某地某人特殊痴情一样。
第二条红线指向凛岳。
阿酒仍旧不用术法,踩着蜿蜒的红线,一步一步攀登。
凛岳高耸入云,以人力攀登,仿佛蚂蚁妄图站到双华阁的尖顶。阿酒一刻不停地走,走一步,红线就短一步。
一路无人,穿过云雾,阿酒衣衫褴褛,站在敬陵殿门前。
失去半身心血,踩散万丈红线,阿酒终于可以淡然地再次踏进此处。
山风夹着水汽在堂间来回,殿内陈设如旧,却空无一人。
阿酒垂下手指,划过栏杆——这里是当年芜苻邀他结为道侣的地方。
阿酒心想,他必然是又去闭关了。
于是阿酒一闪念,来到后山石窟前。
石窟入口被巨石堵住,严严实实的,因为缝隙早被积下的泥土与野花野草填补。凛岳漫山遍野都有的一种紫色的小花,在这上面也开了不少。
阿酒不想破坏这门,手掌触及时化为虚影,他慢慢地走了进去。
芜苻背对着门坐着,石窟顶上的天光打下来,照着他陈旧的衣袍。
阿酒在门口站定,背起手来,唤了一声:“芜苻?”
那人恍若未闻。
阿酒微微蹙起了眉,走上前去,心道虽然生死关大有益,但也不能接连不断地闭,否则——
他的手指方一触及那个背影,芜苻的身躯便瞬间塌为飞灰。
身躯崩塌以后,阿酒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