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了然,他这是借用良王赵朔和姜弼他们镇守边关,挪了自己的军力赴京夺权。只是……良王他们是选择镇边,还是回来捍卫京师,十分两难。
我是希望他们镇边的,毕竟羌人蛮横,苍北有百万百姓,马上就过年了。
我这头无所谓,卫裴说了有办法安置我皇娘,晋王看似也是想争取以和平手段登基,但凡会随风转一转舵的人,就不至于在他手底混不下去,京都那些人我知道,我这个正统皇帝还活着,他们不可能不闻不问地就顺了晋王,怕自己在史上臭了名声,但我如果真死了,他们还是懂得明哲保身的。姜弼年长,京都混了多年,一定明白这个道理,赵朔有他爷爷兜着,也错不到哪儿去,就怕良王抹不开这个弯儿,万一他为我钻了牛角尖,晋王一定容不下他。
但又转念一想,不免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他这辈子八成对我还没什么心思呢,哪怕钻牛角尖,也应该是为了他父母那一辈的事儿。
再说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如果卫裴或者萧关能找见燕王,燕王出手,或许还有转圜。
我想好了,如果我能活着当然更好,如果不能,那我也尽力给良王铺后路了。还债的就应该有还债的觉悟。此时我只希望皇侄对我一丁点感情也没有,不要回来蹚他叔叔们的浑水,我发现他现在还根本不是他叔叔们的对手。他需要在外面历练几年,磨磨爪子,查清父辈的糊涂案子,弄明白自己的来路,看看世间百态,搞清楚自己的去途。
一个人来有因果,去有归途,一辈子也就明明白白了,如此那什么情啊爱啊,有,算是锦上添花,没有,也凑合能行。
第27章 皇侄
晋王派出几队人马去追萧关,大部队仍气势汹汹南行。快到中州地界时,天降大雪,顺长河蜿蜒南望,山川湖沼绵延不绝,一片银白。
我风寒加重,在灰狐手中折的几根肋骨也开始隐隐作痛,咳出血来,把四哥着实吓了一跳。我听见大夫在马车外悄悄跟他求饶说:“真不是小人用量过猛,那是慢毒,绝对不会如此显出来,是风寒引发旧伤……殿下放心,一定能撑到事情办完……是,是……”
我不禁黯然神伤,想年少在京都时,我也是能骑马能打猎茬起架来抡棍子见血的皇城一霸,做了几年皇帝,手脚生疏了,再出来这么一趟连番被逮,身体折腾的,怕是要未老先衰。
四哥连禅位书上的说辞都给我想好了,写的是“兼朕微服西北,重感伤寒,常感心力难济……”
只等拉着我到京都大明殿上面前溜一圈,让我在文武百官面前亲口说一遍,以平悠悠众口。
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和平上位的想法十分完美。燕王迟迟没有动静,西州、青州于东西两翼分别配合北面的晋王亲军逼近京都,南边的越王又是晋王亲舅舅,心里一向只装着流州他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无疑涉足此番事变。京都被四面包圆了,可以说是已成瓮中之鳖,只等晋王去捉。
我一路上想,悯州人饭都吃不饱,睁眼闭眼只知道挖河沟种地,云州燕王再不来,天下真要成晋王的了。皇侄先前在苍州挠他的那一爪子就跟抓痒痒似的,就这么不轻不重地让他卸了力道,方夜阑二十年“夜阑卧听风吹雨”,最后等来一场笑话似的“铁马冰河”,这等乌七八糟的内乱战事,史书上都不见得能留他一笔,图什么呢?
京都的老滑头们肯定明白多了,他们现在只是作势抗争一下,等晋王携我入京,又见敌众我寡,他们必定不会硬挡,等我殿上宣读完诏书,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再管我,待我悄么声儿地死了,追谥我一个帝号,各府各部照样转下去。
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料晋王大军刚踏进京畿,就遭遇了一轮铺天盖地的滚石碾击。
……薛赏这个刺儿头。
我又惊又喜,惊是真特么惊,半人高的大石球们手拉手顺着小山坡撒欢往下飞奔,连人带马冲倒一片,喜的是马车侧翻,晋王那小身板跌下去时被马蹄踩了一下——如果他就此歇菜,那一切问题都他娘的解决了!
但现实总不尽如人意。晋王军毕竟势众,片刻回过神来,怒起而追,一路把京畿守军打得屁滚尿流,直退到皇城脚下。
这他奶奶的就问题严重了。我被重甲军一路提拎着,眼见着五年前没能打起来的逼京之战,在五年后终究还是猝然爆发。
苍州府军与晋王亲军、西州府军与二王军、青州府军与二王军,从四面八方包围皇城。密密麻麻的黑、黄、青三色军帐驻扎城外,城中惶惶惑惑挤着数十万军民。
晋王又将我提拎至城墙下,派人对上喊话:“天子在此,还不速开城门!”
我瞧见城楼上站着一排大官儿,其中最大的赵光已经被气得说不出来话了,因为他看见了我旁边的他外孙女姜平容。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姜平容究竟是哪边儿的,军中疯传是晋王绑架了她,找我谈判,我为了保她,才答应禅位。但晋王绑的明明是我,她一天到晚在军中肆意行走,什么时候挨绑了?
大臣们不明就里,一见皇帝在城下,登时就乱了套。在一众嘴皮子利索的文臣之中,还数薛赏嗓门最大,他一掌拍碎半块墙砖:“三军退去!晋王卸甲,送我皇入城来!”
代晋王喊话的那人被高空抛落的砖头砸得一懵,显然是不理解城中之人为何还有如此负隅顽抗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