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第二天,那名叫宫九的少年突然找上了门。他的目光带着浓浓的敌意,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显地外露出自己的情绪——至少,在白云城是如此。
他说:“你对弦一说什么了?”
叶孤城说:“他是个很好的剑客。”
他将手中的文书放下,认真地与宫九说:“我劝他重新握起手中的剑,而不是让宝剑蒙尘。”
“你没看见不代表不握剑,这分明是因为你不值得他拔剑。”宫九冷笑,他的脸上飘过一丝病态的潮红,眼睛却明亮得像天边的星辰。他带着满腔的自豪感开了口:“弦一为我拔过剑。只有在我面前,他才会练剑,不在我面前,他便是连出剑的欲念都没有。我是他足够重要的存在,所以他才会为我做出这种事。”
叶城主颔首:“那你应该对他说这话,而不是向我强调。”
到底还是年轻人,不知道这样无端由地开口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底气不足。
叶城主淡淡地想:宫九是想向他证明什么呢?
但这并不重要。叶城主不在乎。
非要道来的话,宫九的手也是持剑的手,他不仅是个剑客,还是个同样非常优秀的剑客。但他比弦一到底还是少了些东西。若是平时,叶孤城面对这种少年剑客会起些打点的心思。可在更优质的珠玉面前,就连像叶孤城这样公正的剑客都会偏心。
书卷被风吹起一页,打破了屋内一时的极静。叶孤城抬起眸,继续说:“而且,如果你真是他足够重要的存在,你该去劝他捡起剑,而不是让他只在你需要时提剑。”
“——他是个优秀的剑客,不该这样作践自己。”
这句话似乎踩中了宫九的死穴,宫九的表情一下子扭曲,他垂下头低声道:“这怎么能说是作践?!”
叶孤城停顿了片刻,平静地看着他:“你会错意了,我不是说你在作践他,我是说他在作践自己。因为他的眼中没有生机。”
“还是不明白吗?此刻的他别说是剑客,他甚至连个人都不是。他没有活下去的欲念。”叶孤城抿了一口白水,他想了想,又忍不住打点了一句:“你若是真心为他好,你就该把他从泥沼里拉出来,而不是看着他越陷越深。”
这样的事情,外人总是不好插手的。
可这句话让宫九彻底沉默了。
宫九并不是个寡言的人,相反,他话多嘴甜,还很健谈。只要他想,这天下的所有人都会喜欢他,府内凭凭看向他的侍女印证了这一点,府外围着他打转的一些江湖人也能印证这一点。他着实是个非常长袖善舞的人。
可这样的人站在原地,他的眼睛露出明显的伤痛,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剥离开,顺着风轻轻飘走。叶城主甚至觉得,这天地仿佛忽然倾塌,有一角的沉重被面前的家伙独自背负起。
宫九轻声说:“可是他的目中没有我。他只见的只有自己身前的,那个该死的家伙,除此之外,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话里有话。
然而叶孤城不明白宫九为什么会如此纠结,但面对比自己小些年岁的后辈,他还是很乐意指导些许的,更何况事关他欣赏的剑客:“那便让他去见见那位身前人。解铃终归还须系铃人。”
宫九又是长久的沉默,而后似乎下定了决心。他握紧拳头,目光中闪烁着某种意志。他说:“我会去试一试的。”
那天夜晚,宫九敲响弦一的门。随后是激烈的争吵,紧接着是宫九负气离开的背影。门还未合上,侍女站在一旁,她看见门内的弦一安静地垂下眼睫,他就这么沉默着站在那里。
比起少年,他更像是个走向迟暮的老人。
管家对城主说:“昨晚两位客人吵了一架。”
叶孤城的手一颤,笔墨向外拉出长长的痕迹。
他抬起头,样子明显有些吃惊。
管家摇头,说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那两位客人太过内敛,就连争吵,都是悄无声息地爆发,而后被压抑在平静的表皮中。
可是情绪被压抑久了,是会死掉的。
过了些时候,宫九又上门了。他站在叶孤城面前,道:“那个人早就**。”
他分明是笑着的,那笑容和他平日里一样,甜蜜亲热。只是他那双墨色的眸子沉寂下去,里面没有一丝光:“活人,是永远比不过**的。”
说完这话后,他就像一个丢了魂的躯壳一般,径直走出了城主府。
他的眼神和背影都与弦一渐渐重叠起来,这次轮到叶孤城沉默了。叶孤城侧头看一旁的管家,说:“我做了件错事。”
管家说:“是他们的矛盾太深。旁人本就不好插手这样的事情。”
叶孤城犹豫了片刻,他想:但是都已经介入到这种地步了。
他提起剑,找上弦一。对方彼时正坐在窗口,安静地看着手中的木笛,眼睛是死水般的沉。